如何攀折天之骄子(108)
然而被冷芳携凉凉的眼风扫过,那些绮丽疯狂的念头最终压回去。天成帝给他披上寝衣,为他一寸一寸绞干头发。
冷芳携有一头漂亮的乌发,柔顺仿佛绸缎,又如绵云。但他一点也不精心打理,厌烦于每次沐浴后都要花时间弄干头发,将其梳顺。
冬日里还顾及身体,要等头发烘热。待到春夏日,常常沐浴后将头发擦得干一些,便不再上心,任由其自然晾干。
被天成帝发觉后依旧我行我素,天成帝无法,只能自己接过这项任务。
但他是喜欢的,乐意的,甘之如饴的。
在榻上,冷芳携会睡在他膝头,将一捧湿漉漉的长发送到他手心,乖乖地让他拧干,让他用齿梳理顺。
由于天成帝动作轻柔,指腹温和,除了看看闲书,冷芳携时常会舒服地半眯起眼睛,像只被摸得高兴的猫儿。甚至会放松地舒展眉头,陷入小憩之中。
天成帝此前从未替人梳过发,这样亲密的事他是头一回做,却觉得异常顺手,不需尝试,便知晓哪种力度最好,既能快速拧干水渍,也不至令冷芳携不适。
看着一捧乌发在他手中慢慢丰盈柔顺起来,其中的成就感与满足感难以言喻。
再抹些蔷薇油、木樨油一类的发膏,随时令变化,春季轻盈,适合上桃花膏,发尾留香,萦绕不散。
手指穿过发丝,天成帝心神微动,偷偷将他与冷芳携的发梢缠绕在一起。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不日将是你的生辰,芳携可有想要的生辰礼?”
冷芳携翻过一页书,瞥他一眼:“陛下怎么想起来问我这个?”
往年的生辰,天成帝从未问过他想要什么礼物,直接命梁惠送来大箱大箱的珍宝。冷芳携没有打开过,但不用想也知道,里面定然是些奇珍之物。
何况天成帝给他送东西,全年没有间断过,凡得到一件新奇物件,就马不停蹄派人给他送去。就显得生辰当天送来的东西没那么特殊,不值得人在意。
这回忽然问起,也不知突发什么奇想。
虽然是问,冷芳携却没等到天成帝回答,便道:“那陛下送我一副弓吧。”
语气漫不经心,仿佛随口提了一嘴。
天成帝手微顿:“我倒是从未见过你射箭。”
但想来百药书院极为重视射御,冷芳携少时科科皆优秀,为老师们交口称赞,想必极擅此道。
冷芳携放下书起身,逶迤的发丝拂过天成帝的腰侧,他将手插进发间顺了顺,道:“年少读书时常常持箭穿越山岭,射那些野味飞禽,从无失手。我准头极好,陛下只是没有见过,没关系,你很快就会看见的。”
“那朕,拭目以待了。”
送予冷芳携的礼物,天成帝不爱假手于人,从前送他流水不断的礼物之中,近一半都是他亲手做的。
这一回是生辰礼,自然也一样,且要比之前更加认真、用心。
剪除汤易两党党羽,对朝廷百利而无一害,只是补位上的官员正处于成长期,不能似前任老练成熟,需要天成帝花更多心思在朝政上。
接下来一月里,除了早朝、与冷芳携相处、处理朝政,剩下的时间有大半被他拿来制作弓箭。
春日融融,他挽起头发,捋起衣袖,坐在殿后的台阶之上,埋头苦干。不似血脉尊贵的天家弟子,倒像乡野里有名木匠的学徒,容貌虽然不出众,却有好手艺,瓮声瓮气地给心上人做礼物。
干材取以以柘木为上,坚韧不易折断。附以民间称之“牛戴牛”的绝佳角材,削成薄片状,再细细研磨。筋要取牛筋最好,再熬鱼胶,粘合材料。*
色泽鲜丽的丝线缠附缚角被筋的弓管,如此试了百次千回,最终才得一张灵巧不失威力的好弓箭。每隔十日,便要上一回漆,以防晨霜夜露的侵蚀。*
最后,天成帝怀着满腹柔情,在弓身上刻下“携芳”二字。
……
他忙于制作弓箭之时,冷芳携前往飞羽宫探望越云岚。
此前上巳节,他曾想让越云岚出宫踏春郊游,天成帝同意了,却被越云岚拒绝。冷芳携看出越云岚真心实意,并非勉强自己才拒绝,以为她不爱外出,只好作罢。
这一回去找她,说的同样是离宫事,却不止于出宫游玩。
因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十分危险,无论是顺着他的心意发展,还是走向另外一条路,途中会发生何事都是冷芳携不能完全掌控的。越云岚因他被留在宫中,像一个沉默的名字,没人会在大明宫主人的无视下提起她,只有他会记得。
但若他不在了呢?
所以他想把越云岚送出宫去。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好好地生活。
至少在宫外,最好是江南,在水乡里住着白墙青瓦的宅院,日日睡得够了才起,懒懒地梳妆打扮,大把的光阴拿来读书写字,抑或去大好河山游玩。与青果互相扶持,或者不经意间遇到一位知心人。
再好不过的日子。
这样的场景从冷芳携口中而出,更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美好。只是听着,越云岚仿佛就能想象身处其中的美好和温暖。
“云娘,你愿意的话,我送你出宫,去任何你想生活的地方。”
越云岚没有犹豫,拒绝了他。
她看着冷芳携,用温和,却不失坚定的语气说:“贞哥,你不必担心我。我就愿意留在大明宫里,在这飞羽宫中,真心实意,绝非被人威胁后说的违心之言。”
冷芳携的眼尾微垂,眼眸里是不容错认的担忧:“你现在也许觉得飞羽宫很不错,可若住上十年,二十年呢?云娘,你也许会后悔的。”
等到那时后悔,他却没办法帮助这个如亲妹一样的倔强女郎了。
“不会后悔的。”越云岚笑道:“只要我想出去,就能出去。陛下没有关着我。只是我不想出去而已。”
“云娘只愿意待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情。”
心头却想到,一旦离开大明宫,没有云妃的身份,她便无法像从前那样掌控越家人的生死,无法捏着他们,不高兴了就使点力气,让他们求饶哀嚎,高兴了就松开些,叫他们以为还有希望,苟延残喘地活着。
——直到后面发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泪都要流干了,还要挤出笑脸讨好她。
看那三个贱人余生都痛苦难当,比任何事都叫越云岚开心。
或许,她就是这样恶毒的心肠,不像冷芳携想象中那样,是个被家人欺压的可怜姑娘。
从前越坚与姜栗娘高高在上,随心所欲地摆弄她,肆意决定她的人生。她惶惶不安,只能以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反抗。
可现在,她掌握了权势,便要他们跪着祈求她。
这就是权力的好处。尝过这样的滋味,便再也不想放手。
能与越家人一直纠缠下去,直到死去,越云岚衷心地喜悦着。
见她态度坚定,没有丝毫动摇之色。冷芳携轻轻叹气,只能尊重越云岚的想法。
云娘愿意留下,就留下吧。
以天成帝的性子,不会因为他迁怒旁人。他还留下了其他手段,有十一在,再怎么也能保住云娘的性命。但那已经是极少数概率才会发生的最糟糕的情况。
越云岚从冷芳携不同寻常的问题中品出了几分微妙的不和谐感,她端详着青年,后者血气丰盈,未见忧色,应当没有发生意外。
药奴那边传来的消息,天成帝待他如珠似宝,险些含在嘴里呵护,绝无欺辱之举。可能贞哥一时想起她,愧疚于令她被迫入宫,想要还她自由。
越云岚弯弯眼。傻贞哥,明明一切都不是你的错,而且她在飞羽宫中过得很好,比从前轻松快活百倍。
不要再为她费心了。
多想想你自己。
你愿意留在宫里吗?
大概……是不愿意的。
可是越云岚却无法像他一样问出来,也无法说“贞哥,你想去江南水乡看看吗,我送你去那里生活”。
她无能为力。
只能含着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