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只忠犬来投喂(273)
裴年祯似乎了然地叹了口气道:
“你来此莫不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可惜了刚才那碗汤……我本已时日无多, 陛下又何必如此。”
裴年钰原本还在为着两人照面感到些微的尴尬, 此刻闻言,却呆了一下才听懂了这位大哥的言下之意。毕竟承平日久, 他几乎快把一些政治斗争的觉悟给丢得一干二净。
他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我来此自然是为了给你做那玉兰香蒲汤的,不是你府上的管事去请了我来的么?”
裴年祯不明所以,转头看向他的那管事,听了他的解释之后才明白怎么回事。
“也难为你这管事如此忠心, 为了让你临死前吃点儿好的, 最近这几天出府采买的时候想法子混过影卫的搜查盘问怕是不容易吧?”
这话似乎戳了他什么痛处, 裴年祯忽然以袖掩口,弯腰咳嗽起来。
“……将死之人,倒是劳烦王爷……咳咳…您费心了。”
裴年钰沉默了一下, 他面前这带着病容的中年男子身形消瘦, 比楼夜锋大不了几岁的年纪, 发丝却已经掺杂了些白色。
他闭了闭眼,转身想要离去了。
“……大哥有恙在身,还是好生歇息吧。你且宽心,陛下从未有过害你之心。他忙得很,实在不会分心来在意一个仅仅是幽居在京城的落魄文人。”
“不然你那管事也不能三番五次地到处乱跑,他的影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裴年祯垂眸不语。
这话的言外之意显然便是——你这个太子曾经再怎么势大风光,现下也已对他全无威胁了。你还轮不到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低低地笑了两声:
“反正我本来也活不了几天了。”
裴年钰亦觉心中复杂,只无话可说:
“有缘再会,告辞。”
………
他沉默着离开了这间小小的四方院落。
出了巷子,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楼夜锋:
“你方才问我要玉牌是为了支开守在这里的影卫对吧,所以你早就知道这里住的是大哥?”
楼夜锋叹气:
“当时他爹把他软禁在此的时候我就过来探过位置了,这总是个比较重要的情报。”
裴年钰原本有点沉闷的心情此时却被楼夜锋的“他爹”二字给笑得略微轻快了些。
可不是么,他们那个共同的爹,当年放任甚至有意诱导其他的皇子发展势力,以玩弄所谓平衡权术为乐,却将朝政搞得一团糟。
这是死了才算不嚯嚯这一朝的黎民百姓。
楼夜锋本身也是个胆大包天的人,见裴年钰越来越懒得掩饰对“先帝”的厌烦之后自也没了称呼上的尊重,横竖那先帝也不是他主子。
“我隔三差五地便来裴年祯这里探查一番怕有什么变数。陛下给他这府邸配的影卫自然是监视之用,前几年还严些。最近一两年都换成了新人影卫,甚至有许多还尚未出营,武功和警觉难免欠了些。”
“小晟那边好的影卫也不多,他用来探查全国情报都不凑手,哪有多余的影卫给派到这跳不出个水花的地方来。”
“大哥的事……我去趟宫里跟小晟说一下。你若是跟我一起的话,可以让那些影卫先回去。”
“好。”
裴年钰忽然止住脚步:
“等会儿,今天咱们过来见到大哥的事……让他们先别跟何岐汇报。”
楼夜锋怔了一下,废太子裴年祯曾经跟何家的关系,他之前有去调查过,知道的比他的主人多一些。但更久远的东西自然也是不知道的,主人这是怕老何听到裴年祯的消息会生气,亦或是……?
“是,我明白了。”
两人运起轻功一路赶到皇宫,楼夜锋不至于大摇大摆地进殿给宫里的影卫上眼药,便自找个地方藏了,只留裴年钰在内书房中。
裴年钰把“只是突发好心去给别人送个外卖结果却撞到了他们大哥快死了”的事情转述了一下,却见裴年晟皱起了眉头来。
“怎么会这么巧,我这之前刚收到他的病情的消息,你那边就……林寒!”
“属下在。”
一个黑色的身影落下。
“再去查一遍看看他有没有搞鬼。”
“是。”
“我觉得搞鬼倒不至于,只不过,小晟,他若是万一就这么没了……”
裴年晟叹气,面色隐隐有些发愁:
“这也太早了些,我才登基第四个年头。”
——刚登基不久前朝做了好多年太子的大哥就这么没了,裴年晟并不想让人有所嘀咕。
“哥,你有没有用你的系统帮忙查一下他到底是什么病,还有的治没?我派去的影卫只说是郁结于心,气血两亏,怎么就到了快死了地步了。”
裴年钰一摊手:“当然查了,拿系统扫了一遍,结果就是心病。”
“虽说也不是全无准备,但他能一直活着总是更好的……你说这货好好的自己想不开做甚!”
裴年钰轻轻叹了一口气。小晟说得轻松,还不是因为最后得登大宝的是他。他们大哥当了多年太子却一朝落得这个境地,想不开也是很正常,裴年祯又不像他们二人一样是后世来的。
“小晟你想让我救他一下?”
“出于一些政治上的便利……是的。哥你那有什么药膳方子可以用吗?”
“没有。就算是有,他自己若是一心不想活了,定不肯吃,我有什么办法。”
裴年晟默然片刻。
“其实前年我有去找过他一次,我跟他说,反正咱们便宜爹已经死了,当年下令软禁你的是你爹又不是我。我问他可还想重回自由之身,我稍微运作一下也不是不能放他出来。”
“我不仅仅是为了做给朝臣和宗室老人看的,以示我兄友弟恭。他这人虽执政观念意识老旧了些,御下之道也马虎。但他为人还算可以,经学功底又强,本想让他去礼部当个差,实在不行翰林院也好,总好过养个人吃闲饭……”
裴年钰了然:
“但是他拒绝了?他以为你不安好心,把他放回朝堂便能随便捉他个错处处置他?还是……不肯为你的臣子,觉得受辱?”
裴年晟冷哼一声:
“都有吧。他自己愿意在那小院里圈着,看我像看黄鼠狼一样,我怎么可能还死皮赖脸求他出来干活?”
“算了,哥你且随便试试吧,能救便救,这活儿我是干不了了,我去跟他说什么他都不信我。但若他实在别扭,救不了就算了,他死了我也不是没有预案。当年那些老臣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裴年钰点了点头:“知道了,我有数。”
……………
小晟的反应完全在裴年钰的预料之内,从小晟的角度来讲,他们大哥死得太早会有一点舆论上的风波。而小晟这些年一心搞发展建设,完全没心思应付这些前朝宫斗历史遗留问题,或者说应付了这么多年已经疲了。
于裴年钰自己而言……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大哥跟他们兄弟俩的关系并不算很僵。裴年祯当年为太子,要为众皇子之表率。爱护亲友礼贤下士,总是在面子上过得去的。
虽说前太子和他们也不是没有过利益冲突,但到底是互相没下什么狠手。
当年给他们兄弟二人找麻烦找得多的是出身于一个宠妃的二皇子,或者说二皇子仗着母家势大十分嚣张跋扈,跟谁都不愉快——但是他已经死了。
于公于私,裴年钰都是想救一下这个大哥的。毕竟皇室相争多年,亲人已经不剩几个,而裴年祯算是为数不多“关系还行”的。
“心病么……天天在那院子里闲着想东想西,不出心病才怪了。”
他心中大略有了点思路。
第二日清早,裴年钰先在府里把他的两个徒弟叫来开了个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