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名不奈何(159)
徐霜策看着血泊中遍体鳞伤的宫惟,颤栗着张了张口。他想说我去了极北,杀了度开洵,那天深夜回来的时候去褪婀找你,但你已经不在了;他还想问那天你对我说你是一只小狐狸,这其中是不是有些隐秘而特殊的意义呢,可以告诉我吗?
但他最终紧紧咬住了牙关。
“你不是人,也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每个字都带着咽喉干裂的血气:“我必须要送你走。”
少年不顾一切攥住了不奈何剑锋:“徐霜策,我喜欢你,你不能这么对我!”
“……不,你根本不懂这种感情是什么。”徐霜策看着他,一字字冰冷而绝望:“你不过是一面让我看清自己是如何堕入情障的镜子。”
宫惟含泪睁大了眼睛。
下一刻他双瞳血红,蝶死梦生幻术发动。
神力的洪流席卷天地,将现世时间就此暂停。
升仙台上,徐霜策动作凝固,不奈何静止在了宫惟心腔中;
与此同时黄泉下,镜仙最后的神力凝聚成一座镜棺,将鬼太子的神魂囚禁、封印,连同全天下修士一起,拉进了徐徐展开的庞大梦境里。
――故事终于从这一刻开始。
在蝶死梦生中,被境主亲手诛杀是离开梦境、回归现世的唯一方式。所以当宫惟进入梦境时,他知道自己将会万念皆空、万事皆忘,最后的毅力只让他牢牢记住了一件事,就是杀死徐霜策。
他想把徐霜策从这个注定要毁灭的梦里驱赶出去,尽管一腔委屈,满心不舍。
但他没料到的是,当徐霜策进入梦境后,只在沧阳宗桃花林里见到了幼年宫惟第一眼,九千年未灭的情障便再度从内心深处升起,几乎在刹那间贯穿了他的整个灵魂。
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因爱不得而生恶障。
“我一直爱着你,像凡人在心中亵渎神明……”
“……我愿意永远怀揣着这些欢喜、忧虑和恐惧,直到漫长生命的尽头。”
地府三途河畔,徐霜策躺在宫惟怀里,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神格的最后一缕清光没入他眉心,随即神力磅礴扩散,金钟撼动三界。阔别九千年的东天上神终于在此刻归位了。
“……”徐霜策凝视着宫惟熟悉的面容,眼睛一眨不眨,良久才沙哑道:“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宫惟深绯色的袍袖拂在河岸岩石上,一手托腮微笑起来:“梦见了什么?”
徐霜策沉默片刻,说:“梦见一只小狐狸说他永远喜欢我。”
“嗯。”宫惟狡黠的笑意更加深了:“小狐狸永远爱你。”
徐霜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急剧颤栗,板着宫惟的后颈让他低下头来,两人嘴唇相触,随即唇齿纠缠,无间无隙。
仿佛九千年来的分别与离乱从未发生,仿佛九千年前的东天上神跪在云榻边,情障初生,心跳如鼓,对醉酒的镜仙印下虔诚一吻。
“……你们,”不远处响起一个冷静的声音。
宫惟差点惊蹿起来,徐霜策扭头一看,只见十步以外尉迟锐盘腿坐在地上,手里还维持着刚才那个擦剑的姿势,眼神镇定,面无表情。
半晌他缓缓道:“这就是书上说的双修对吧。”
“……”徐霜策说:“并不。”
宫惟:“长生听我解释!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然而尉迟锐来回看着他俩,目光凌厉充满谴责,半晌用屁股蹭着地面把身体转了个向,只露出一个冷漠而挺拔的背影。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冷冷道:“你们竟然让我看双修。”
第85章
人界, 岱山。
天穹阴沉广袤,一阵寒风呼啸刮来,大乘印顶天立地的金色法阵突然迸出龟裂――
喀嚓!
远处半空中, 长孙澄风和穆夺朱两人同时敏感地回过头。
此时离宫惟等人从升仙台上无端消失, 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只见这三日来一直如铜墙铁壁般牢牢圈禁着灭世兵人的金光法阵, 突然毫无预兆地爬满了龟裂纹,紧接着顶端那个金戈铁骨的“宣”字不祥地闪烁了几下, 仿佛火苗熄灭前最后的猛烈晃动。
“……”长孙澄风神情微微变化, 每个字都带着寒气:“法阵撑不住了。”
穆夺朱失声道:“大乘印不是人在印在的吗?怎么会突然――突然――”
他目光不由望向高空中那个急促闪烁的“宣”字, 一个可怕的答案从心头升起。
“……是的。”长孙澄风艰难地道, “怕是那一位姓宣的前辈……撑不住了。”
话音刚落, 四面光墙轰然粉碎,在全天下人恐惧的注视中爆成了冲天碎片!
“吼――”
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拦灭世巨人,那庞大的恶魔挣脱束缚、脱困起身,仰天发出狂暴怒吼。紧接着, 三天前它被宫惟斩断的两条机械手臂得到感应, 从重重深谷中破土而出, 半空旋转、组装,咣!咣!两声重响, 严丝合缝安回了兵人双肩。
那口整整憋了三天的黑色火龙喷薄而出。
灾难顷刻降临,火龙当空而降, 瞬间覆盖了整座临江都!
地面巨震,城池坍塌,数不清的百姓眨眼间被卷进了黑火中, 哭叫惨嚎冲上天际。长孙澄风毫不迟疑御剑而起, 闪电般冲向灭世巨人,厉声道:“医宗请开金船转移民众, 我先尽量拖住它!”
此时根本来不及你推我让,穆夺朱一打响指,头顶层层诡云中现出一艘庞大金船的影子,随即推云破浪,全速冲向燃烧中的临江都。
刚好此时灭世兵人冲向高空,一眼望见金船,顿时尽全力抡圆巨刀,眼见就要将船身一斩两段,长孙澄风却适时赶到,不器剑锋惊天动地挡下了这一击!
仿佛九千年后宿命轮回,灭世兵人再一次正面撞上了这把矩宗仙剑。
剑锋上宣静河留下的最后一丝气息唤醒了它最狂怒的记忆,登时宿敌相见分外眼红,另一刀当头剁向长孙澄风!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数道泛着金光的细丝从身后冲来,闪电般把长孙澄风拽出数丈,与恐怖刀锋擦身而过――是兵人丝。
长孙澄风一回头:“白霰?!”
兵人丝收回袖中,白霰飞身而来,被长孙澄风一把稳稳接住,两人共御一剑升上高空:“你怎么来了?!”
白霰的袍袖在狂风中猎猎飞舞,扬声道:“我是您的兵人,自然您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长孙澄风张口想责备,一眼看见他发带松了,瞬间又忘了词,顺手帮他把那飘扬的发带系紧,又道:“此处极度危险,须得将兵人拖住……”
这时灭世兵人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不器剑吸引,把远处临江都惨叫的民众抛到了脑后,那双黑洞洞的巨眼中蓦地燃起两簇金火,怒吼着拔脚冲向两人。
长孙澄风喝道:“小心!”
不器剑猝然拔高,兵人巨刀紧贴背后当空斩下,在巨响中将大地震得四分五裂!
轰隆――
鬼垣,三途河。
震动隐约从头顶传来,宫惟敏感地站住脚步抬头望去,只见阴间的天空隐隐泛出血灰。
尉迟锐也艰难挣扎着抬起头,狐疑道:“天是怎么回事?”
“只要人间发生灾难,鬼垣的天就会被血染成红色,死魂灵越多鬼太子恢复的速度就越快。”宫惟顿了顿,神情不由发沉:“应该是圈禁兵人的大乘印破了。”
尉迟锐立刻反应过来:“宣静河死了?”
宫惟道:“还没有,但怕是……快了。”
神格完全转移到徐霜策身上的同一瞬间,宣静河彻底丧失神力,大乘印灰飞烟灭,兵人随之脱困而出――这一系列完全是连锁反应。徐霜策牵着宫惟的手,略抬起剑鞘向前方示意,道:“须得尽快返回人间。”
顺着他剑鞘所指的方向望去,前方隐约有一道吊桥连通天地,那是鬼垣通往人间的“九井”之一。通过这条悬如发丝的吊桥就可以赶回人间,他们必须尽快回去斩杀兵人,否则死亡人数越多,鬼太子的神力就会越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