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名不奈何(122)
“……什么都可以忘,但要记得杀死徐霜策,只有杀了他才能结束这一切……”
“为什么?”宫惟紧盯着镜中狼狈不堪的自己:“可我喜欢他,为什么要杀他?”
他看见自己喘息着摇头,眼神悲凉,汩汩鲜血一开口便从牙关里涌出来。
“……吾将诸神皆空,诸念皆忘,仅剩杀徐为唯一本能……”
“此境终有尽时,唯有杀徐一途。”
杀徐。
宫惟竭力抵御不断侵入脑海的意识,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双眼神光璀璨,厉声道:“何人装神弄鬼!”
他咬破舌尖,一口心血喷上镜面,幻象霎时碎成了千万片——
下一刻,宫惟蓦然睁眼坐起身,发现自己竟然还躺在床上,大殿四处空寂无人,桌上放着的那盘点心满满堆尖,一个都没被动过。
刚才那是梦?
这时层层床帏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似乎比刚才更加沙哑虚弱:“吾将诸神皆空,诸念皆忘……”
难以言喻的焦躁和恐惧从宫惟心头油然而起,他突然隐隐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忘记了某个重要的使命,但又不愿意承认,唰然翻身下榻冲出外间,一掌将镜中自己的身影挥成了无数片。
砰!
水银镜应声粉碎,宫惟从牙关中厉声道:“我不想杀徐霜策!”
话音刚落,宫惟惊醒睁眼。
竟然还是梦!
刚刚才被砸碎的水银镜恢复如新,正正出现在半空中,镜中的他自己连站都站不住了,跪伏在地满身鲜血,绯红双眼滚出一行泪水:“此境终有尽时,唯剩杀徐一途……”
“我说了我根本不想杀徐霜策!”宫惟彻底陷入混乱,一掌砸碎镜面,五指鲜血飞溅:“住口!”
镜片切进指间,血滴划过半空。
但连疼痛都来不及感觉到,宫惟便再一次醒来,再一次从床榻上翻身坐起。
他已经无法分清一层层交叠的现实和梦境,只见自己的手分明完好并未切伤,就如同虚空中那面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的镜子。
这一次镜中的他自己已然濒死,那双绯红瞳孔中饱含着巨大的、无可奈何的悲伤,每个字都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气:
“……蝶死梦生,梦有尽时……”
“梦生得死,梦死得生。”
四句偈语化作无穷无尽的力量,灌至宫惟脑顶,让他耳边轰轰作响。他痛苦地紧捂双耳滚下床榻,用力去推窗,但雕花窗一动不动;又快步去推门,咬牙发狂重砸门板,好似砸上了沉默高大的万仞山壁。
“蝶死梦生,梦有尽时……”
无数禁咒从地板、墙壁、砖缝、木隙中浮现出来,密密麻麻金光闪烁,映在了宫惟急剧放大的眼底。
“梦生得死,梦死得生……”
“徐白!!”宫惟紧紧捂着耳朵,齿缝间洇满了血腥味,怒吼尖利撕裂咽喉:“徐霜策!徐白!!——”
“此境无力为继。”他听见耳边那声音充满了绝望,“神明亦不奈何。”
随着偈语最后一字入耳,宫惟混乱的心神蓦然一动。
冥冥之中他突然与整个世界产生了某种感应,听见远方地平线尽头,大块天穹力尽而竭,于千万世人注目中坍塌出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轰——
与此同时,修罗院中。
应恺盯着对面手指上的那根发丝,罕见地脸色铁青,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徐霜策似乎突然听见了什么,向远处禁殿方向一抬头。
应恺终于挤出几个字:“他才多大?!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立刻把人给我叫出……”
后半句话还没出口,只见徐霜策神情微变,拔脚就向院门外疾步走去。
“你上哪?!”
应恺愕然起身,却见徐霜策置若罔闻,直接召出不奈何,御剑而起冲向后山。应恺顿时猜出了什么,毫不犹豫抓起定山海:“起!”
两把神剑速度完全不输彼此,徐霜策与应恺一前一后如流星般划过天际,越过沧阳山首峰直扑后山禁殿。远远地应恺就望见了山林掩映中那座壮观的禁殿,登时不由惊怒,刚要纵身上前,突然前方一道锋利气劲当头而来,是不奈何!
锵!
千钧一发之际,定山海重重挡住了不奈何剑锋。
当世两大宗师在高空中闪电般过了上百招,纵横气劲坼裂虚空,远处地面上无数弟子纷纷骇然张望。又是“当!”一声震耳欲聋亮响,徐霜策死死拦住了应恺的冲势。
两人剑拔弩张,都丝毫不让,森寒剑锋上映出了徐霜策黑沉的眼睛:“到这里就止步吧,应恺。”
应恺七窍生烟:“你怎可如此肆意妄为!立刻把人给我叫出来!!”
徐霜策淡淡道:“我道侣今日身体欠安,你为何不下次再来拜访?”
应恺被道侣两个字轰得难以置信:“你……”
突然徐霜策好像听见了什么,扭头望向地面那座重檐大殿,脸色一变。
随即他抽剑即走,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便径直飞身而下。
应恺拔腿就要追,但只见徐霜策落地后一拂袖,层层禁咒的法力灵光便从广阔建筑的四面八方闪现出来。他脚步不停,推门而入,身后落地的应恺甚至来不及向内窥探,殿门就轰然闭拢了。
嗡——
无数禁咒再次闪现,将大殿彻底封闭,犹如天地间一座华丽的囚笼。
“徐白你!”
应恺大怒上前,却差点踢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只见地上有个小巧的青铜盒。
那应该是刚才两人拔剑相搏,不知怎么从徐霜策怀里滑出来的。正掉在厚厚的落叶间,落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应恺捡起青铜盒,刚要强忍怒火敲门去还给徐霜策,正当这时一块火红的通信令牌从他袖中自动滑落,升到半空,弹出了一道千里显形法阵,阵中赫然是尉迟锐,照例一句废话没有:
“临南天塌了。”
一般人适应不了剑宗单刀直入的速度,连应恺都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尉迟锐双手交叠按在身前的罗刹塔剑柄上,眉目紧锁,言简意赅:“谒金门弟子来报,临南上空天穹坍塌,漏出了一道千尺黑洞。”
第66章
重叠门扉层层关闭, 徐霜策疾步上前,弯腰从地上捞起宫惟的身体,打横抱在怀里, 径直进入内室放在了宽大的床榻上。
宫惟尚在微微抽搐, 视线涣散, 齿缝间全是渗出来的血丝。
徐霜策一探他气海,神情微沉。
就刚才这么一会儿工夫, 宫惟全身灵力就像被吸走了似地,一丝一毫不存。徐霜策双指按在他眉心间灌进去少许灵力,但宫惟连点反应都没有, 不管多少力量灌进去之后瞬间就消失了。
他的气海深处仿佛有个巨大的空洞, 急剧消耗着这具身体的灵力甚至是生命, 无论如何都填不满。
“……徐白……”
徐霜策低声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宫惟发着抖向他伸出手, 眼睛虽然睁着,但却好像沉浸在某个遥远的梦中,又沙哑地唤了一声:“徐白……”
徐霜策攥住了那只冰凉的手, 低声说:“在。”
但宫惟似乎不满足,又竭力支起上半身往他怀里贴,发出急切的呢喃声。徐霜策原本一条手臂把他捞在怀里, 如此便放开了紧攥着他的另一只手,改成将他整个人拥在自己怀中, 低声道:“别怕, 没事了,别怕……”
电光石火间,他左心口突然一凉,随即热血喷涌而出。
“……”徐霜策蓦地松开手,牙关里迸出两个字:“宫惟……”
他死死抓着宫惟的手腕, 不让那锋利的指尖再往里探,同时上半身慢慢向后退。
只见宫惟指尖已经没入了他左心处皮肉中,在沧阳宗主外袍上留下了一大片血迹,鲜血在白皙到透明的手背上纵横交错,兀自一滴滴掉在床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