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名不奈何(102)
长孙澄风终于喘过了那口气,从地上起身,板正地坐直。
“是我的错,徐兄。”他诚恳道,“度开洵被流放后,我终于有机会看到了他留下的诸多手稿,大部分关于鬼修邪法的钻研和记录都骇人听闻,全然不知是从何处学来的。我特别注意到有一页提起极北冰川的地裂之下,埋藏着一座威力足以灭世的机关兵人。我对那强大的力量动了心,多年来一直想将它据为己有。”
说着他自嘲地一哂:“我身为钜宗,对绝世兵人的狂热追求并不亚于当年企图偷盗法华仙尊右眼的度开洵。手段卑劣,实在惭愧。”
此番说辞十分诚恳,然而徐霜策无动于衷:“既然十七年前便已看到手稿,为何至今才来寻找兵人?”
“其实当年我千辛万苦来找过一次,就在升仙台之变前不久——算算时间那时度开洵应该已经被你杀了。”长孙澄风摇了摇头:“但实不相瞒,无功而返。”
柳虚之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忍不住问:“为何无功而返?”
“不是谁都有资格从万丈深渊中将上古兵人唤醒的,柳兄。”长孙澄风向徐霜策一瞟:“不信你问问你身边这位徐宗主,是不是这样?”
柳虚之一头雾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见徐霜策面色如冰,不置可否。
“直到十七年后我才终于找到机会,利用钜宗身份之便将兵人丝带进定仙陵,控制住了法华仙尊的遗骨。本想请法华仙尊为我起出这深渊中的兵人,却未想惊动了徐兄你亲自驾临岱山,不仅快刀斩乱麻砍碎了所有惊尸,还发现了仙尊尸身内的兵人丝。”
“在金船上被各位仙友公审时,我心里其实是很惊慌的。”长孙澄风长长叹了口气,道:“所幸还有一个孽障弟弟可以为我顶缸,也算是尽了他最后的一点价值。”
柳虚之终于将事情的前前后后串联起来,顿时一股怒火直冲心头:“在蓬莱殿令我身中镜术的人是你?”
长孙澄风道:“抱歉,柳兄。”
“屠戮我数名弟子,险些令云飞丧命的人是你?!”
“……”
长孙澄风神情顿了顿,才低头道:“实在抱歉,柳兄。其实我也不想那么做的。”
柳虚之勃然大怒,铿锵一声青藜出鞘,但还没来得及上前,就突然被半空一道强硬气劲挡住了:“——徐宗主?”
徐霜策左手略微抬起,并未看又惊又怒的柳虚之,只盯着地上的钜宗:
“十七年前度开洵被流放后,你曾隐瞒所有人,独自一人亲身来到此地?”
明明是刚才他自己亲口说过的话,长孙澄风的眼神却微微闪烁,片刻后吐出一个字:“是。”
徐霜策说:“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什么?
柳虚之满头雾水,却见徐霜策薄唇微勾,现出一丝冷笑:
“十七年前独自前来寻找兵人的长孙澄风,就是在这里被你杀而代之的吗,度开洵?”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不好意思!这周末在家修改,结果把徐宗主对法华仙尊那惊世暗恋(bushi)道破情节挪到第五十七章 去了!要怪只能怪文中这个世界观和时间线要解释清楚太费字了,第五十六章码了整整一万字!
第56章
柳虚之呆住了, 隐隐有所察觉的宫惟也不由屏住呼吸,周遭一下陷入了安静。
良久才见长孙澄风愕然道:“你说什么,徐宗主?”
“魂身替死。”徐霜策俯视着他, 再一次缓缓重复了这四个字。
“十七年前极北冰川, 你提前在我守着的那条路上放出了兵人替身, 同时将自己的天地人三魂附于其上,因此足够以假乱真。当替身的项上人头掉落深涧之后, 我以为你已经死透了,但实际上你只是三魂受到重创,随后脱离替身回归本尊, 如此便完成了一次金蝉脱壳。”
“等我离开极北冰原后, 你不知用什么办法也跟着逃离了那片死亡之境。其后长孙澄风看到你流放前写下的手稿, 也许是想掩盖世家嫡亲钻研鬼修邪法的丑闻, 也许是怕灭世兵人与钜宗一系扯上关系,总之他决定独自一人秘密前来,结果在这里遇到了等待已久的你。”
徐霜策眯起眼睛打量钜宗, 声音轻而若有所思:“当时你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境界浅薄,身受重伤, 逃出极北已属万幸。你是怎么杀死当世钜宗的?”
“……”
“你是如何将其取而代之,十七年来天衣无缝的, 度开洵?”
周围静得可怕, “长孙澄风”一动不动回视徐霜策,连瞳孔都好似被阴影冻住了。
良久,一丝笑容慢慢从那张斯文俊朗的面皮下浮现出来,仿佛坚固的外壳终于裂开了条缝,露出了内里桀骜阴邪的真容。
“我早该知道你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徐宗主。”他就这么笑着说,“想知道吗?那就来做个交易吧。”
巨大的寒意顿时从脊椎攀上头顶,柳虚之下意识退后了半步,颤声道:“你竟然……你还真是……度开洵!”
真正的钜宗竟早已丧命,顶替者不仅瞒天过海还持续作恶,十七年来竟无人发觉丝毫异常,这是怎样荒唐而又令人发指的重罪?
此等丧心病狂之徒,整个仙盟史上都前所未闻!
徐霜策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仍然一手从身前环着宫惟的肩,把他严密地按在怀里:“什么交易?”
刚才“长孙澄风”脸上逼真的诚恳和愧疚都变戏法一般消失了,度开洵掌中紧握不器剑,笑着站了起来。他明明正处于绝对的下风,但不知为何竟完全不显颓势,反而有种气势凌人的镇静:
“这深渊下的机关巨人已然半毁,但它的颅脑中枢里埋藏着一件东西,我要你把它取出来给我。然后你想办法封住乐圣大人和这小弟子的口,让他们不要回了仙盟就到处乱说。最后你送我离开天门关,因为黑虹贯日的天象就要来了,外面很快会被致命的寒潮淹没。”
“等离开天门关之后,我会自行离去,仙盟那边由你来解决。”度开洵放缓语速,一字字清晰地道:“从此你们永远也不会在这个世界上找到我了。”
这三个要求堪称匪夷所思,更别提是从仙盟史上第一罪大恶极之徒嘴里说出来。果然徐霜策反问:“你打算用什么来交换呢?”
度开洵语气竟然还很温和有礼:“如徐宗主所见,我如今已身无长物了。”
柳虚之实在忍不住:“那我等为何还要与你交易?!”
度开洵眼底似有种耐人寻味的神情,道:“你真的一点也不好奇吗,徐宗主?”
“……”
“翻越那座冰川的流放之路只有一条,我是如何预先得知你正守在前方准备杀人,从而提前用秘术放出傀儡替死的?深渊地心中埋藏着灭世巨人,我又怎么知道长孙澄风会独自前来,甚至准确断定他出现的时间、地点,能从而偷袭成功,将之一击毙命?”
度开洵已经从徐霜策的眼神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反应。
“是的,你已经发现了,我总能对未来将发生的某些事情未卜先知。”他话锋一转,声音更加缓慢清晰了:“徐宗主,还记得当日在金船上你问应盟主的那两个问题么?”
金船上?什么问题?
柳虚之满心讶异,连宫惟都抬起头,却只看见徐霜策仿佛凝固一般的面孔。
——当日金船甲板边缘,世间万物尽在脚下,山川河流历历在目,但徐宗主却仿佛坠入了一场浩大、迷离而不真实的梦,所有人都听到他喃喃地问:
“宫徵羽死后,我们是不是都陷进了同一个幻境里?”
“会不会我只是做了个梦,天下万物都不过是梦境化物?”
“你会同我做这笔交易的。”度开洵盯着徐霜策,道:“因为你真的很想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