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后(176)
楚魈彻底失了力,得亏顾夕照拉着她,才没有仰面倒了下去,一张脸彻底是了生气地倒在了顾夕照怀里,久久都没有一点声息。
顾夕照轻叹了一声,楚魈没有亲口承认,但看她的反应,事情和她预想的也差不了多少,暗卫查的模糊,并没有直接证据,她也全凭连蒙带猜。
良久,顾夕照才轻轻推开她,单手撑着她的一边肩膀,另一手拿着帕子替她擦了擦脸,“师父,你这是何苦?您在我心目中,是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为何要为了我父亲,淌进这滩浑水中?”
楚魈眼珠转了转,隔了好一会,失了焦的眼睛才看清了眼前的顾夕照,“如今,你是在看我笑话吗?”
顾夕照摇了摇头,放开她,站起身来,“我有什么资格看师父笑话?我不过是同情师父,像同情我自己一样,在错误的时间遇上对的人,亦或许时间错了,人也错了。师父,我很喜欢皇上,很喜欢……可是,那又有什么用?”
顾夕照自嘲一笑,“她是赵皇室的皇,我是萧皇室的人,不对,准确的说,我只是萧皇室手中的一把刀,一把要灭了赵皇室的刀。”
楚魈趴在地上,很久之后才出声,“莫晖望是我的儿子,但不是你父亲的儿子。”
顾夕照愣了愣,“那是谁的?”
楚魈抬头看她,笑的悲凉,“我也不知道。当时他们人那么多,我生不如死,哪知晓这个孽种是谁的?”
顾夕照惊得后退了一步,“那师父明知……为何要……”
“那一年,我活的如个活死人,直到孩子快要生了,我才清醒过来。”楚魈神色冷静了许多,她缓缓站起身来,认真地拍打着衣服,抚平每一处褶皱,“可笑的是,我父亲传给我这么多药方和毒方,这个孽种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
顾夕照被这个事实真相惊得彻底不知要说什么好了,半天才嚅嗫着唇瓣,“师父,对不起……”
楚魈的神色虽然还是有些发白,但比方才的要正常许多了,她笑了笑,“对不起我的那些人,都死了,阿照为何要说对不起?”
“不该……”
“是让人难以接受,但都是事实,不是吗?”云松道长打断她,轻轻吁了一口气,然后看向顾夕照,“我原谅你,阿照也原谅我吗?”
是立场不对,原谅不原谅又有什么关系?
顾夕照垂眸,“命该是如此,其实也不能怪师父。”
楚魈没有说话,盯着地上的那些碎片,褐色的酸梅汤在地上淌了一滩,又一线慢腾腾地流到了她鞋边,像极了那年,她披着一件满是汗臭味的将军披风缩成一团,看着那时还不是昌平侯的顾峥和他的下首把那些一个个欺辱她的人斩于刀下,只是那时流到她鞋边的血要更红。
阿照问她,为何要淌进这趟浑水里?
她如何会知道这是浑水?那时的顾峥顾将军,于她绝望之际解救她,生的英武不凡,端的亦是君子翩翩,对她关怀,对她呵护,没有任何嫌弃,带她领阅生活阴暗对面的阳光,她一心慕他,一心爱他,亦是怀春少女的理所当然。
这一陷,便也再也没了回头路。
到了如今,即便知晓这是一趟浑水,她回头去想从前的那些岁月,也后知后觉所谓的风花雪月也不过是她的一腔情愿,也许他从救下她的那一刻起,她就只是他棋局上的一颗棋子。
是的,她其实都明白的。
可情之一字,最痛苦的不就是这样吗,明知还要故犯。
思及这些前尘往事,楚魈不由苦笑,她对顾夕照感到抱歉,是真的,她只是早就知道顾夕照的身份,并不是早早知道昌平侯的野心。
那些对曾经的顾将军不能宣之于口的爱,其实都在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中转化到了对顾夕照这个不是女儿胜似女儿的人身上,她和天下所有只愿女儿能嫁个如意郎中,往后相夫教子和和美美走完一生的母亲一样的,她希望她亲手用米汤一勺勺喂大的阿照能找个爱她宠她疼她的夫君普普通通地过完这一生。
可是,从昌平侯要她亲自告诉阿照这些真相的时候起,她就知道,这些话都没了任何意义。
过了很久,楚魈把脚从那酸梅汤边挪开,深吸了一口气,道:“他的尸体如今在何处?”
她突然一问,顾夕照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道:“估计扔到乱葬岗了,若是我父亲没有……也许只有尸骨无存了,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楚魈的眼泪又下来了,“我没有照顾过他一天,也没有和他相认过,他活着一日,我就痛苦一日。不曾想,他死了,我也没有觉得快乐。”
不会因为伤疤好了,就忘了曾经受过的伤。
血脉相连,本身就是一种玄乎的缘分羁绊。
顾夕照把帕子递给她,“那,师父后悔吗?”
后悔?
就算后悔又有何用?人生本就只有一条路。若是后悔有用,她不会对这个孽种不管不顾,再往前一点,她不会要顾峥相救;若还能再往前,她一定要阻止她父母回西疆。
楚魈没有回她,而是反问道:“阿照他日会后悔吗?这条路一走,就没有回头路。”
顾夕照看着她的眼睛,“如果我说会,师父难道就不会要我这么走吗?”
楚魈躲开了眼,无情可以自欺欺人,但情深骗不了人,她的阿照是真心喜欢那个小皇帝,小皇帝也是真心喜欢她。若她的阿照只是一个普通姑娘,她会有多高兴啊。
她沉默,顾夕照眼里的期望又慢慢幻灭成灰,“这条路就是师父劝我走的,我怎么忘了?”
“阿照……”
“师父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回来,我父亲又托你何事?”
楚魈神色一白,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沉默了片刻才道:“如今朝臣都在借由皇嗣之事劝皇上广纳后宫,你若是不想办法,到时新人进宫,你就……”
顾夕照一点都不意外,“父亲可真是有趣,这女人怀孕生子一事,岂是着急就能有的?”
楚魈看着她,犹豫了片刻,“你父亲让我给你开几个生子秘方。”
“生子秘方?”顾夕照蓦地一笑,随即大笑起来,笑了好半晌才揉了揉眼角沁出的水珠,“我倒是不知师父何时还有这等秘方。”
楚魈始终神色如常,“女人只要天癸水至,就能嫁人生子。也算不得什么秘方,只是给你瞧瞧身子,听闻你前年除夕落了胎,看看是不是伤了身子,到时开些药调理好了,受孕就容易了。”
顾夕照没有伸出手去让她探脉,而是看着她,“师父,我已经是这般命了,不想要我的孩子到时和我一样痛苦。让他知道,他被他的母后生出来,只是为了当作一件夺权的工具。”
顾夕照说完,又转过身去,“至于师父怎么同我父亲说,都随师父的便,左不过这一生就这样了,早死亦早解脱。”
“阿照……”楚魈心头犹如针刺,“不是这样的,这些话,我不会告诉你父亲。”
顾夕照眼神没有转身,“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比背叛一个爱自己的人更痛苦了。皇上待我那么好,那么好啊,而我却要为了我父亲的一己私欲,背叛她。师父,皇上做错了什么?她临危受命坐上这位子,是,论才智,她是比不上她皇兄,可她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她这个皇帝哪里当错了?她唯一的错,就是爱上了我。”
楚魈无言以对。
顾夕照又转过身来看着她,眼睛不知何时红了,“师父,我问你。”
“你问。”
“我父亲的事,你知道多少?”
楚魈眉头拢了拢,“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顾夕照神色忧戚,“即便我是他的女儿,她亦不信我。他若是告诉我实情,告诉我为何要盗师兄陵墓,我或许还能救莫晖望一命。”
“你说什么,你师兄陵墓被盗了?”自从去年进宫见过顾夕照之后,楚魈就有些消极避世,一直在道观里不问世事,这回要不是昌平侯特地派人去请她,她依旧不会出来。
只是昌平侯估计也想不到顾夕照能查到这么多,他自以为莫晖望的事过去了,应该很少有人会提起,顾夕照却就拿了此事开口。
顾夕照看了她一眼,见她不似说谎,她反而纳闷了,“师父难道不知道此事?莫晖望就是因为此事被打入了天牢,因为他这些年来从广储司贪了不少银子,父亲担心此事被查出来,到时牵连到他,所以才先下手杀了他。”
楚魈面色一痛,隔了小会才道:“你父亲不可能去盗你皇兄的陵墓的。”
口气十分笃定。
顾夕照心中有惑,但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师父为何如此肯定?”
楚魈看着她,看了许久,“阿照,你在套我话?”
被她看穿了,顾夕照也懒得装了,“我是大昭的皇后顾夕照,这一辈子便只有这一个身份。”
楚魈微微一惊,“你要与你父亲为敌?”
“不,是父亲要与整个大昭为敌。”
“你就不怕我……”
不等她的落说完,顾夕照轻轻喊了一句,“花九。”
眨眼的功夫,房中就多了四个黑衣暗卫。
顾夕照走到主位坐好,端起茶抿了一口,“既然师父看出来了,那我也就直说了,父亲与皇上为敌,那便是本宫的敌人。师父与皇上为敌,那也是本宫的敌人。”
楚魈打量了身边的几个暗卫一眼,须臾轻笑起来,“素闻皇室中有一支不见于人前的精锐之师,守护历代帝王,可惜无人得见,都以为那是皇室恐吓世人,如今才知道,竟然是真的。阿照,你没有爱错人,皇上竟然连最后的身家都能交到你手里,怪不得您能这般死心塌地。”
“皇上不离,本宫不弃。萧家皇室已经是历史了,是父亲执迷不悟。”
楚魈也折身走到她的位置上坐好,坐在上头的女子锦衣华服,面容精致又凌厉,确实是一国之后的威严,而至于那个梳着两根小辫子,日日满山疯跑,让她操碎了心的小姑娘真的长长久久地留在记忆里了。
阿照,长大了。
真的长大了。
不再是那个要让她操心保护的女娃娃了。
“紫明陵守卫森严,皇陵被盗又是大事,你父亲不会这么傻,还要故意这般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顾夕照不明白,“师父这话,本宫就不明白了。”
“历代帝王虽做了样子,派了守陵卫守护金山陵,但金山陵盗起来比紫明陵简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