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后(100)
“……奴才都听皇上的。”
另一边,孙春秋离开承乾殿后,又去和蔡隽碰了面。
蔡隽一看他的神色,也跟着皱了眉,“皇上还是不松口?”
孙春秋摇了摇头,“皇上把自己关在了寝殿内,压根就不愿意见我等。”
蔡隽并不意外。
“张太医也等候在寝殿外,李总管说皇上手上的伤也没处理,就把自己关在寝殿内了,求我等不要逼皇上。”孙春秋叹了口气,“皇上勤政爱民,是个明君。丞相,我实在是不想看皇上在立后这事上,给了世人……”
蔡隽垂眸,他明白孙春秋的意思。这大半年来,他日日陪在这个草包小皇帝身侧,对其的感情比这些朝臣和李忠贤更为复杂。
小皇帝说她不只把他当臣,他又何曾把这个帝王只当君了?
“孙御史,若是……”蔡隽闭了闭眼,想起赵三思昔日泪眼汪汪地对着他说的那句——丞相是无所不能的丞相咧,他复又睁开眼,敛了神情,“若是皇上当真非立顾夫人为后不可呢?”
“……嗯?”孙春秋不曾想他会这般说,心里咯噔一声,“丞相这话是什么意思?”
蔡隽眼神闪了闪,须臾才摆出一副惆怅之色,“皇上对顾夫人,怕是……”
“丞相。”孙春秋沉声打断了他的话,“皇上若当真这般立了顾氏为后,您应当知道这后果。如今只要我等齐心协力,等皇上回过神来了,定是会把江山社稷放在首要位置,顾夫人这事……怕是也能压下去的。”
蔡隽却没有他这么乐观了,“孙御史如何看皇上登基前的罪己诏?”
孙春秋张了张嘴,看着蔡隽深沉的眸子,又沉默了下来。
“孙御史,怕是咱们都小瞧皇上了。”蔡隽叹了口气,“我们都以为皇上小,把皇上这些小把戏当胡闹。如今看来,怕是皇上最初说得那话才是真话,她早就觊觎顾夫人了。所以往后这一桩一桩的,怕都是……费尽心机。”
孙春秋:“……丞相难道是同意皇上立顾夫人为后了?”
蔡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了身,道:“比狠,咱们都比不过皇上。周大人不敢真的撞柱子,皇上却是真的敢豁出去的。皇上今日手上的伤若真出了个好歹,他日我等在史书上,都难得一个善词。”
说罢,蔡隽就径直离开了,徒留孙御史在原地出怔。
蔡隽离开后,就径直去了承乾宫。
今日承乾宫的气氛分外低迷,蔡隽过去时,正好看到明韶公主和毓太妃一同出来,躲闪不及,只能迎面行礼。
明韶公主和毓太妃也见了礼,随即明韶公主又主动开了口,“丞相可要好好劝劝皇上,听说今儿早朝,还在金銮殿上受伤了,张太医和李总管在外面等得十分着急,可不能让她胡闹,拿自己龙体开玩笑。”
蔡隽眼里冷光一闪而过,很快又是一脸神色如常,“公主和毓太妃消息可真是灵通。”
“丞相可真会说笑。”明韶公主笑了一下,很快又敛了笑,“今日朝堂上的动静闹得这么大,本宫想不知道都难。哎,皇上年纪小,做事就凭着性子来,可要辛苦丞相了。”
蔡隽拱手:“公主客气了。”
明韶公主仔细注意着他的神色变化,点到为止,倒也不多说了,微微福身,就走了。
蔡隽等到两人走远了,才抬头,眯着眼打量了一眼明韶公主的背影,这才转身朝赵三思的寝殿而去。
第74章
蔡隽过来时, 寝殿大门仍旧紧闭,李忠贤正在苦口婆心地劝人出来, 也没注意到他人过来了。
“皇上手上的伤还没包扎?”蔡隽瞧了一眼, 就看向一旁静候在一旁出怔的张太医, 低声问道。
张太医慌忙回过神来, 匆匆朝他行了一礼, 这才点头回道:“下官过来时, 皇上就没出过寝殿了。”
“胡闹。”蔡隽沉声低喝了一声, 语罢, 就见李忠贤目光冷冷地瞧着自己,他神色不耐,“公公这眼神是何意?”
“丞相若是像旁人一样,都是来逼皇上的,还是请回吧。”李忠贤着急, 整个上午都没喝上一口水, 嘴唇干裂起皮不说, 声音也透着几分暗哑干冷。
蔡隽冷笑一声,“今日朝堂之事, 李总管不是不知情。明知此事不可为, 皇上还偏要一意孤行,若不是为了皇上的万世圣明和这大昭江山的安稳,本相何苦来让皇上生厌?李总管却说本相是来逼皇上, 皇上若也这般想,怕只会让我等臣子寒心。”
蔡隽这番话虽是回李忠贤, 但朗朗之声,却分明是说给寝殿内的赵三思听的。
李忠贤听得明白,赵三思也听得明白,正是因为明白,她才陷入了不知所措的惶恐中。她从没有怀疑过蔡隽的忠心,在朝政之事上,甚至对这位辅佐大臣有些盲从。可唯独立贵妃为后这事,她明知是有些不妥,但注定要一条道走到黑的。
赵三思捂紧了耳朵,起身往里走了几步,同样坐在地上,她不想听蔡隽那些义正辞严的劝诫之话,即使她不愿当这一国之君,但坐在了这个位置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
殿外的蔡隽等候了片刻,见寝殿内依旧没有半分动静传出来,微微叹了一口气之后,又缓了缓声音,“皇上拿自己的龙体开玩笑,只是让我等这些真正关心您安危的人着急,您何苦呢?”
这话李忠贤还是赞同了,也不横眉冷对着蔡隽了,又朝寝殿内低声求道:“皇上听丞相一句劝吧,快些把手上的伤处理一番。”
赵三思依旧静默无声。
一直不曾出过声的张太医看了蔡隽一眼,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丞相,可否借一步说话。”
蔡隽不解其意,但思及以往的事来,还是率先朝一侧的僻静处走了,张太医立马跟了过去,李忠贤虽然纳闷,但也知情识趣,并没有故意去打听。
“不知张太医有何话要同本相说?”
蔡隽开门见山,张太医还是有些踟蹰,犹豫了片刻,才闭着眼,躬身道:“求丞相不要为难皇上了,皇上的皇后,怕是只有顾夫人才能当……”
“张太医!”蔡隽提声打断了他。
张太医身形微微一颤,但并没有改口,“对皇上来说,只有顾夫人为后,百利一害,这一害顶破天了,也不过是后世说她抢了先帝的宠妃罢了。”
蔡隽冷笑,“好一个百利一害,张太医倒是列出这百利来?皇上乃帝王,这往后史书上容不得半个污点,不过‘后世说她抢了先帝的宠妃罢了’,张太医说得可真轻巧,你可知这往重了说,叫什么?”
张太医依旧躬身垂着头,再重的难听话,也是比不过如今的一国之君是个女儿身来得严重。
“丞相,您这回就听了皇上的话吧,这世间女子,再也没有比顾夫人更适合当皇后的人选了。”
蔡隽冷眼打量着他,“张太医,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张太医沉吟不语,隔了片刻,才仰头看着蔡隽,“下官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丞相不懂皇上……”
蔡隽闻言,心里无端生起一股酸涩的失落,面上也染了一层薄怒,“本相日日跟在皇上身边,难道还没你懂?”
张太医知晓他是误会自己的话了,但小皇帝的身份,是万万不能从自己口中泄漏出去的,只能无力道:“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好在蔡隽也不拿这个问题做过多纠缠,而是目光如炬地打量着他,“顾氏是许了你什么好处,对朝政和后宫之事向来置身事外的张太医,今日居然会主动谈起这事。”
张太医无力辩解。当日若不是多了那句嘴,今日也不必陷入此等境地。他既然应了昔日夕贵妃的那句话,如今他们便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小皇帝身份一旦揭晓,不说朝政势必大乱,他作为知情人,定也难得善终。
“皇上立顾夫人为后,并不是一位贪图顾夫人的美色……而是,她只能立顾夫人为后。”
只能立顾夫人为后……只能。
蔡隽眸光幽冷,“张太医这话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张太医垂眸,他不懂小皇帝和那位顾夫人之间的情意如何,也料想不到两人之间互生的情愫,但他作为小皇帝身份为数不多的知情人,对小皇帝立其为后之事是十分赞同的,甚至觉得是小皇帝的明智之举。
稍许,他才深吸了一口气,“下官言尽于此,该如何定夺,全凭丞相了。”
说罢,张太医就提步走了。
蔡隽在原地眯着眼想了许久,却始终理不出个头绪来,张太医的背景,他早在赵三思只许他去探病时就查过了,是个可归为己用的信任之人。
然而,今日此举,却实在让人费解。
蔡隽心中存疑,但也没有急在一时,隔了一炷香的时间,也跟着走了过去,躲在寝殿内的赵三思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早先,小皇帝还时不时搭几句话,眼下是半点动静都没了,李忠贤劝得口干舌燥,心里急的无路可走了,又只能来求蔡隽,“丞相,这可如何是好啊?”
蔡隽盯着始终都十分安静的寝殿,内心也十分复杂,许久之后,不发一言,提步走了。
“丞相……”李忠贤朝他的背影喊了一句,而后又对着寝殿道:“皇上,丞相走了,奴才求您不要和自己怄气了……”
赵三思抬头,隔着门看着外面。
如今,不是她和自己怄气了。朝臣不愿给她时间,也不愿给他们自己时间,今日这事闹得满宫皆知,现在她是在和全天下怄气做斗争了。
承乾殿这扇门,更加不能轻易打开。
她没有台阶可下。
她打开,就是她输了。
朝臣来来去去,李忠贤劝了又劝,直到天黑了,寝殿的大门也始终紧闭。
朝臣沉的住气,李忠贤却是急的嘴上起了火泡,眼见着小皇帝始终不愿出来,也不愿吃东西,他走投无路之下,只好来求蔡隽,“丞相,奴才求您了,皇上已经一天都水米未进了。”
“李总管来同我说这话有何用?”蔡隽睨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
李忠贤也不和他卖关子,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丞相明知皇上这般怄气为的是什么话。”
蔡隽轻哼了一声:“李总管也明知皇上这番行为意味着什么。”
李忠贤一时语塞,默了片刻才道:“历朝历代,帝王的风月轶闻,从未少过,皇上立顾夫人为后之事,虽是出格了些,但前朝并不是没有过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