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美学(114)
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他仰起后颈的时候却还像是觉得有人在抓着他的头发。
好记性有时候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邹超”只是一个代名词。
与其说他记恨的是邹超,不如说他记恨的是自己的侥幸。
所以打那以后,钟亦无时无刻不在警醒着自己,不允许自己偷哪怕一点懒,再多累多崩溃都不可以,因为稍有囫囵就可能出纰漏。
不想吃亏,就不该去赌运气。
“对不起……”邹超活到这么大,就没如此诚恳地对谁道过谦,后悔自己当时过分自信,没逼着钟亦设一个安全词。
毕竟上床过审是一回事,强迫,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前面两人默契的配合,在无形中就给了他自己的尺度钟亦都能接受的错觉。
但像是为了增强他的负罪感,梁思礼是当着邹超的面给钟亦拿的药。
邹超想劝钟亦别吃,却因为钟亦对别人嫌弃他的话如鲠在喉,终于还是忍住了没说自己没病这种话自取其辱,只道:“以后你的项目我包了,只要你别太过分,稍微擦点边我都尽力让你过。”
总之,钟亦送上门被白嫖,事后恼羞成怒狠狠反打一耙的狼人版本在圈里彻底传开了。
钟亦不解释,是因为他最后让邹超付出的惨重代价大家都看在眼里。
邹超不解释,则是因为钟亦主动的版本,起码不是他自己一念之差主动找的事,顶多叫踢到了铁板,不叫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没那么丢人。
至于梁思礼,两个当事人不说,他就更不会说了,自己名声在外的姘头是个狠人,只对自己亲,怎么看都是个有面长脸的事,走出去腰板都挺得比以前直了。
后来邹超给人一通赔礼道歉结束准备走,终于还是忍不住看着那些被钟亦摆在床头柜上放着的“铁证”心情复杂地问:“……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吗?”
硬要说,除了颜面上难看点,他们家想藏这点事还是能藏住的,一个搞不好,钟亦就成了鸡蛋碰石头。
但钟亦只不咸不淡地告诉他:“还没来得及查我履历吧,新媒体和媒介是我老本行,你可以试试看我有没有办法把这事闹大。”
邹超听见钟亦说:“我从不怕孤注一掷,因为富贵险中求。”
这是钟亦那天留给他的第一句,第二句,就是钟亦告诉过张行止的。
“总有一天,我会做到‘从此往后,再怎么走都是下坡路’,你以后晚上最好少出门。”
餐厅里,邹超看着眼前眉眼如初的人莞尔道:“你是真的记仇,一气就这么多年不搭理我,等《美学 2》拍完,以后再想接着走上坡路也难了吧。”
没了上升空间,当然只能走下坡路。
这剧本他看了,只要审核不出问题放他们如期上映,就丁润年他们的水准,雅俗共赏、老少皆宜,再加上第一部 的口碑,刷新票房一点问题没有。
不出意外,又会是一部封神之作,拿奖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
钟亦却敛着眼睑,神色不明地道:“拍完再说吧。”
说这句话时,他满脑子都是张行止,其实到现在为止,钟亦都没办法完全说服自己彻底放下心。
可能只要张行止告诉他,他不去阿尔尼迈了,自己就会立马取消《美学 2》这个项目。
但概率太低了,就跟自己主动告诉张行止不拍了一样……
只能熬,看谁先松口,或者可能直接就这么“该干吗干吗”的全都过去了。
“不过你会跟人谈恋爱我真的没想到。”邹超翘着唇打趣道,“如果当年没闹那出误会,说不定梁思礼现在嫉妒的人就是我了。”
他能感觉出钟亦是喜欢他这款的。
但钟亦只是撑着脑袋一口一口地消灭着自己餐盘里的鹅肝,直言道:“我的取向里没有字母,四分之一都没有。”
邹超,聪明,稳重,运筹帷幄起来跟他就是一类人,但要钟亦每天搞字母他也是真的会审美疲劳,遑论他现在还有一堆后遗症。
不过无论是不愿意坐副驾驶,还是不喜欢仰头看人,这些后遗症实际都不为邹超,单纯只是钟亦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就算后来说开了是误会,也难消他对自己过失的厌恶。
不待见邹超,只是一种迁怒。
钟亦每次听见他的名字,就像是在眼前重播了一遍当年的事,一个不留神,心理不适就会演变成生理不适。
在有见面准备的前提下,保持六七年见一面的频率还勉强凑合,但要天天见,钟亦这种完美主义强迫症晚期的人迟早有一天会想办法把他弄死。
“如果是你的话,我也可以正常做。”邹超看着人说的大度。
钟亦就冷漠的一个字:“收。”
他正觉得自己肚子填得差不多该走了,就在一抬头后看到了店外不知何时停到路边的车。
嗯……有点眼熟?
邹超还在回味先前听见的通话:“有点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愿意稳定下来,感觉不像圈内人。”
“都说是大学老师了,还怎么内。”话音间,钟亦已然戴上眼镜把外面那辆车的车牌看清了,勾唇问,“想见?”
邹超挑眉:“可以?”
钟亦:“怎么不可以,现在就可以。”
音落,邹超就见对面撑着脑袋的人朝自己背后招了招手。
邹超一愣,顺着钟亦视线的方向扭过头,发现店外从小破车上下来了一个高大的寸头,从上到下穿了一身的黑,那个质朴和挺拔的劲,让邹超乍一眼看过去险些以为钟亦搞的不是大学老师,而是他手底下的大学生。
但钟亦一点不羞于把张行止拉出见人,望着玻璃外逐渐拢来的人,一句话就把邹超心里的念想打消了:“年纪大了,还是喜欢年轻的。”
邹超仔细地打量着外面的年轻人,有些迟疑:“这到底是……几岁?”
说到这个钟亦就乐:“比我差五岁,比梁思礼差十五,自己品。”
邹超:“…………”
他比梁思礼还大一岁。
莫名有种钟亦找了个孩子谈恋爱的错觉,但要说张行止有多小,看着倒也没隔辈分的感觉。
“是你叫他来的?”邹超冲门口侍者点了点头,那边就把人放进来了。
“怎么可能,刚电话里还说,我们俩昨天晚上吵架了。”钟亦抬手就从背后拖了把椅子并到自己边上。
邹超:“?”
要说钟亦在工作上跟谁拍桌子他是完全能想象的,但他真的想不出钟亦跟男朋友吵架会是什么样。
他匪夷所思看钟亦:“那他怎么自己来了?”
钟亦也匪夷所思看他:“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耳朵这么不好使,你先前不是也听到了吗,想我就来了呗。”
邹超:“………………”
他好像奇妙的明白了一点钟亦为什么要找年纪小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
完美主义强迫症:严重到影响生活会被视为一种临床疾病,但这里并不是说钟老师真的有病。
第93章
“你好。”
张行止对位置上的邹超伸出了手。
邹超先是愣了一下,没想到张行止会跟他如此正式的打招呼,随后很快从位置上起身,握上了他的手:“你好。”
这人离得远的时候,邹超就觉得他长得高,眼下站近了再一看,更是比自己都高出了小半个脑袋,一张帅气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并不让你觉得冒犯。
钟亦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板凳:“坐。”
邹超能很明显地察觉出打张行止一出现,钟亦的眼睛就没再从他身上挪开过了。
钟亦盯着身边人眼底的青影调侃道:“怎么连黑眼圈都要上赶着跟我弄一对?”
张行止顿了一下,当着邹超的面就说了:“吵架了,睡不好。”
“啧。”钟亦抬手就把自己吃到一半吃不完的东西推到了他面前,问:“还没吃午饭吧?”
都不等人回答,邹超就抬手叫侍者把菜单拿给张行止了,期间,他冲侍者做了点小动作。
钟亦嘴角露出一抹嗤笑,只睨着那菜单不甚在意地对张行止道:“他请,你随便点。”
心说这些年没见也没见这人有点长进,这种小伎俩也值得拿出来溜,总有一天要让你们都见识见识人家自己挣来的大house才知道厉害。
这家法国餐厅有两版菜单,一版中英图文,一版纯法文,刚刚邹超给侍者的暗号,就是让他们拿法语的那版来。
实在是钟亦这对象除了那张脸,其他从头到脚都素的有点过,比前段时间听说的俞靳还不如,丝毫找不出亮点,就让人很不服气。
众所周知,法国人经常抱着把一顿晚饭从七点吃到十二点的热情,虽然大体程序只有前菜、主菜和甜点,但一顿隆重的大餐最多可以到十一道之多,餐品繁复非常,很多地道法餐菜单都是不配图的,单薄的一张纸上密密麻麻,光视觉冲击就够头疼了,更别说还要从看不懂的法语里点菜。
但张行止看得很认真,等他点单的法国侍者就候在边上等他开口。
邹超先入为主,下意识就把张行止的沉默当成了看不懂菜单,却碍于面子羞于开口的难堪,只看他开来停在外面的车也知道了,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老师,说不定连这么高档的法国餐厅都是第一次进。
结果他正准备假意发现侍者拿错了菜单,自己帮他把餐点了,就听张行止对桌边的侍者道:“Je voudrais Une Carafe d'eau.”
一口标准漂亮的法语愣是把那法国小姐姐都听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应下后飞快地帮客人上了一罐水。
钟亦的臂弯还撑在张行止的椅背上:“是让他们上水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