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傻没事我瞎(24)
一个人在黑暗中等待是很绝望的事。
总会让人记起一些不算美妙的回忆。
山里晚上冷,身上的服装也不厚实,谢知靠在一块大石头边,回忆往事保持清醒。
他浑身都是细小的擦伤和泥尘,满身狼狈,没精力在意自己的形象,只猜测一定很难看。杂七杂八地想了会儿,他放空大脑,望向未遭污染的夜幕。
星河繁盛而灿烂,而他独坐于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谢知的意识已经开始混沌,朦胧听到熟悉的嗓音由远及近:“谢知——谢知!谢知!”
急促的声音伴着脚步声靠近,一道光映来。他勉力抬头,只看到模糊的身影,还没辨出是谁,就被一把重重地抱住了。
良久,他听到裴衔意微颤的声音:
“还好,还好……”
他的心跳剧烈,呼吸急促,嗓音活像吞了把沙,哑得吓人。
裴衔意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谢知的意识不甚清晰,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疑惑地偏过头,不是很确定地问:“裴先生?”
裴衔意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沉沉地嗯了声,脱下外衣给他披上,动作很轻很轻地碰了碰他受伤的小腿,连呼吸都停住了:“很痛吧。”
谢知没有回答,恍惚地想:是他啊。
这三个字像滴落在水中的墨,浅浅洇开,渐渐无影,意识随着心底轻微的叹息归入沉寂。
他早就筋疲力尽,看到裴衔意,便放心地闭了眼。
不过也没睡多久。
半昏半睡中,谢知被轻微的动作晃醒,睁开条眼缝,觑见前方模糊摇曳的斜坡,深夜的山被虫鸣声衬得很静,星光与月光洒在地上,映出条条深一道浅一道的影子。
他陷在蒙昧里,半晌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背着他走。
托着他的手强健有力,背脊宽阔踏实,传来的呼吸声很沉。
远处隐约有灯影和人声,裴衔意在朝着那儿一步步靠近。
动作再轻也避免不了腿上的剧痛,谢知没忍住嘶了声。
裴衔意的脚步一顿,侧过头,声音很温和:“乖,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乖?
他在哄我?
谢知飘着的意识想着,眼皮又酸又涩,好像应了声,又好像没有,双眼疲倦地阖上,在凉凉的夜风、醇厚的木质调香与汗湿的温暖肩背上,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在医院里了。
小D和董玟守在病床边,见他醒来立刻呼天和地地去喊医生,剧组送来的花和篮子堆满了床头柜,网上放出他拍戏受伤的消息,引来一票粉丝心疼。
那么热闹,却唯独不见裴衔意。
谢知腿骨轻微断裂,修养了半个月才回去拍戏。
等两个月后杀青回到那栋别墅,裴衔意也没主动提起过那晚。
倒是小D忍不住多嘴,夸张地描述:“裴先生当时站在导演身边,看到您掉下去,脸都吓白了!他不顾危险要直接冲下去找您,谁都拦不住,手表袖扣都丢下面了,也没去找,立刻就送您来医院了。”
末了还嫌不够,再添一句:“他一直守在病床边,可惜没等到您醒,公司有急事就先回去了。”
小D有颗当红娘的心,可惜谢知天性冷淡,自小的经历也没有告诉他人与人的相处该是如何的,遭逢人生大劫后,更不愿再多想。
即使动过什么可笑的猜测,面对不露声色的裴先生,更像是自作多情。
裴先生是个很好的好人,仅此而已。
大厅里传来阵欢呼声,打破了宁静。
谢知迟缓地眨了眨眼,被风吹得眼眶发涩,从回忆里抽回神。
袖子被扯了扯,裴衔意像个犯错的小孩儿,站在他身侧,又委屈又难过:“长官,你信信我嘛。”
大概是想起往事,心绪平静了许多,谢知静静地看向他:“信你什么?”
“我和那个人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什么关系?”
裴衔意严肃道:“大人与大人之间污浊的关系。”
谢知:“……”
今晚表现太好,差点忘记你还是个孩子了。
一瞬间,什么烦乱都烟消云散,谢知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
他是怎么了?
心里的纠结解开,谢知循声望去:“回去吧,离开太久不好。”
“长官。”
谢知鼻音微扬“嗯”了声,抱着手瞥去。刚还委屈成一团的裴衔意反手撑着围栏,歪头看着他,勾现出条修长漂亮的曲线,那双多情的桃花眼笑得浅浅弯起:“你是不是吃醋啦?”
谢知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毕竟只有你一个儿子。”
听到这个答案,裴衔意反而又笑了笑。
宴厅里响起悠扬浪漫的舞曲,传递到这边。不用想也知道,此时的宴厅里定然穿梭着言笑晏晏的宾客,觥筹交错,空气里弥漫着股甜腻的奢靡气息。
晚宴变成了舞会。
谢知耳尖,听到里面的钢琴声,又不太想下去了。
钢琴师的位置他很熟悉,他曾经是很多晚宴上最耀眼的那个,父母每每将他带出来,总要炫耀他在音乐上的天分,让他上去弹几首曲子。
现在下去,未免触景伤情。
谢知靠在窗台上,望着深黛色的天幕里嵌着的那轮圆月,又想起那次坠崖后看到的夜空。
正发着怔,眼前笼来片阴影,挡住了灯光与月色。裴衔意款款倾身,伸出只手,调皮地眨了眨左眼,又绅士又幼稚:“这位先生,我看你一个人很无聊,介不介意和我跳支舞?”
“这位先生,你搭讪的话很老套。”谢知并不想理会。
然而裴衔意耐心十足,手就伸在他面前,一动不动。谢知闭了闭眼,不轻不重地一巴掌扇上去,被顺势紧紧握住。
他略感好笑:“我看是你比较无聊。”
“嗯,那长官陪我玩吧。”
裴衔意的手搭到谢知腰侧,伴随着隐约传来的舞曲,在月色灯影里,无人的阳台上,两人缄默着踏出第一个舞步。
交际舞是暧昧的。
若即若离,你来我往,不见刀光剑影,隐嗅剑拔弩张。
裴衔意注视着谢知的眼睛,两人不知不觉间越靠越近。
微甜的酒气伴着香水的后调弥散在空气中,点燃了某种燥热的东西。谢知敏感地嗅到这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本能地拉开了点距离,又被搂着腰按回来。
旋转的舞步里,他的眼睫颤了颤,抖碎落到眼睫上的光,嘴唇微动:“太近了。”
“近一点才好,”裴衔意搂紧他的腰,贴向自己,“太远的话,就看不到长官的眼睛了。”
舞步渐渐松散不成规矩,轻摇慢步,肢体相贴,在侧身转体的动作间摩擦碰撞。地上的两道影子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仿佛是在调情。
不知是气温还是体温在升高,有点喘不上气。
音乐悄悄地停了下来。
谢知呆怔着望了会儿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猝然醒神,放下手,提醒他:“结束了。”
“……”裴衔意搂着他的腰不放,过了会儿,才怅然若失地喃喃,“啊,结束了。”
再怎么不舍,曲终就该舞散。裴衔意慢慢放开他的腰,以指背拂开他微乱的额发,轻声道:“一支舞的时间原来这么短啊。”
谢知看着他乌黑柔软的头发,不自觉地捻了捻指尖。
想摸一摸面前这人的头。
手还没伸过去,纱帘后忽然传来阵刻意的咳嗽声,胶着的旖旎气氛瞬间被打破。
谢知缩回蠢蠢欲动的手指。
风水轮流转,这回是别人看热闹了。
在纱帘后不知站了多久的人掀开帘子,以手握拳抵着下唇,又干咳了几声:“找了你……你们俩半天,原来是躲这儿来幽会了。”
来人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神情倨傲,说话时扫了眼谢知,不耐地啧了下,这才望向裴衔意:“裴骚包,怎么领带歪歪扭扭的,一点都不像你了。”
——是裴衔意的那位发小,何方明。
如果刚才在宴厅里,面对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和商业伙伴算是高考,那现在裴衔意面对的就是国考了。
一起长大的发小和寻常交情的人可不同,彼此熟悉得多。
裴衔意非常满意谢知给自己系的领带,一听何方明的话就不乐意了,收起轻松的姿态,皱皱眉:“是你啊。”
“生病了也没告诉我,要不是回国听到些消息我都不知道,太不拿我当朋友了吧?”何方明看他没反应,尴尬地摸摸鼻尖,满身不自在,“上回不是电话和解了吗,还生气呢?”
裴衔意戒备地挡在谢知身前,冷冷吐出两个字:“道歉。”
何方明双手插在兜里,不情不愿地秃噜嘴皮子,吐出含糊的俩字:“抱歉。”
“没诚意,”裴衔意更不满了,拉着谢知就要越过他,“我们走。”
“哎!”
何方明连忙拦人:“操,老裴,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吧?行行行,我郑重道歉,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口无遮拦了。”
小孩儿脾气的裴衔意倔强、固执又敏感,全然没有成年人世界里的宽容与妥协,闻声依旧不为所动。
长大以后,何方明还是头一次见识到这么大气性的裴衔意,头疼之余,没注意到他身上的某种细微的不和谐,表情肃穆了些:“……对不起。”
裴衔意终于满意了:“那就和好吧,以后还跟你玩。”
何方明:“啊?”
何方明震惊地指指自己:“我要是不道歉,合着你还不想跟我一起玩了?不对,玩什么玩,你几岁了还玩?”
谢知心想,快十岁了。
裴衔意不太懂何方明的意思,纳闷道:“你的意思是不想跟我玩吗?”
何方明:“要玩也不是不可以……不是,你怎么回事?乐傻了?”
谢知听着这段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欣赏够了水波粼粼的假湖,拍拍裴衔意的肩。
裴宝立刻把这位隔壁太阳花小班午睡尿裤子的发小抛到脑后,眼巴巴地瞅向他。
“考试时间,”谢知指背抵着唇,敛下眼波,低声提醒,“注意言辞。”
裴衔意:“噢!”
两人间的气场太浓烈,何方明完全被排斥在外,嘴里颇不是滋味,看他们咬耳朵嘀嘀咕咕了半晌,黑着脸提醒:“是不是该理一下我了?”
裴衔意忙里抽闲,听他的赏他一眼:“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了?”何方明忿忿不平,“你们这些已婚人士真他妈见色忘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