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海(24)
作者:初禾
时间:2019-10-02 17:24
标签:年上
“他有他的人生。他现在过得不错。”
邢洲问:“那你呢?”
“我?”单桥吁了口气,“挺好。”
邢洲叹气。
“对了。”单桥说:“你那儿离林城近,万一有什么事,如果我赶不及来,你帮我关照关照他。”
邢洲说:“那你给我说清楚,他是你什么人?我凭什么关照他?”
单桥抿唇。
邢洲说:“弟弟,还是……”
“一个重要的人。”单桥最后说。
叶小船这几天一直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好像有一道熟悉的目光正看着自己。
只有单桥看他的时候,他才会有这种感觉。
可是单桥又怎么会出现在林城?
现在是远城的旅游旺季,别说单桥走不开,就是走得开,也不可能到林城来。
但大前天被推上程回的车时,被注视的感觉格外强烈。
那天是程回的生日,非要他一起去吃火锅。
到林城之后,他还是头一回和熟人一起在外面聚餐。
席间喝了些酒,没醉,特别想单桥。
侧颈上的纹身跟明白他的心思似的,在酒精的作用下发烫发麻。
他摸了一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折磨人的苦夏终于过去,天气凉了下来,板栗铺子招来一位新手,叶小船带了一周,逐步将活儿全都交给对方。
国庆之后,叶小船带着不多的行李,登上了去西北的火车。
第25章 他想活成单桥的样子
火车驶入丹庄市之后,就等于进入西北了。
从丹庄火车站继续向西北走,将抵达那座“远在天边”的小城。
但那里不是叶小船的目的地。
他在丹庄火车站下车,等待驶向正西方向彩巴城的慢速火车。
慢速火车总是晚点。发车时间未定,叶小船不敢离站太远,坐在火车站外的马路坎子上吃方便面。
丹庄火车站是座老火车站了,夜色里“丹庄”两个字都显示不全。三年前丹庄市修了火车南站,主体建筑气势恢宏,安检、检票系统也十分现代化,将这屹立了几十年的老站衬托得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但叶小船搭乘的火车只在老站中转。
泡方便面的水没有烧开,面泡了十分钟还是没软。叶小船无所谓,几口吃完,起身扔方便面盒时,看到出站口有几个孤单的,抻长脖子朝站里张望的身影。
叶小船凝视着他们,动作僵了一瞬。
这个老旧的火车站,有他许多回忆。
他在这里捧着渺茫的希望等待单桥,大冬天,凌冽的风与冰凉的雪里,等了一年又一年。
十八岁时,他赖着退役的单桥,执意要一同去远城,从这里经过时,他告诉单桥——我很擅长寻找,也很擅长等待。
一转眼,五年过去了。
他所擅长的,从寻找与等待,变成远离。
巡逻车经过,刺眼的光芒一闪,叶小船下意识闭上眼,从记忆中抽丨离。
站台广播在广场回荡,他要转的那趟慢速火车还有半小时就将进站。
一同播报的还有另一条提示:开往远城的K20X列车正在检票。
叶小船喉结很轻地动了下,握着行李包提带的手倏地收紧,手背与露在外面的小臂浮出一缕缕青筋。
半分钟后,他向进站口走去,一步快过一步,完成安检后,直奔K20X列车的检票口。
直到需要出示车票时,他才忽然一怔。
然后如梦方醒。
后面还排着等待检票的乘客,检票员奇怪地看着叶小船,操丨着浓重的方言抱怨:“排错队了,让开让开!”
叶小船拿回自己的票,从队伍中退出来,感到浑身发麻。
火车站是很吵闹的地方,但此时他却什么都听不到,握着车票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两下,车票跌落在地上。
过了大约半分钟,他才终于能够使唤自己的身体,蹲下去将车票捡了起来。
车票上写得明明白白,他要搭乘的是去往彩巴城的慢速火车,而不是K20X。
一波乘客离开后,候机厅已经没多少人,叶小船找了个位置坐下,右手支住额头。
他实在不是个意志坚定的,善于自控的人,听见开往远城的火车将要发车,就魂不守舍地赶去。若是他手上当真有一张K20X车票,此时此刻,他就在前往远城的路上了。
他握住拳头,在自己侧额上一下一下敲打。
仿佛过了很久——其实不过二十来分钟,慢速火车终于开始检票。
一天一夜之后,叶小船抵达彩巴城。
这座和远城规模相似的小城在远城的西南方向,旅游资源不如远城,但受惠于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盛产甜份极高的杏子、无花果、各类葡萄,还有甜枣,它们制成的果干就算放在整个西北地区,也是一流中的一流。
叶小船知道这里,是因为刚到远城的那一年,和单桥一同来过。
远城与彩巴城相隔一千公里,公路没有因为霜雪而封锁的话,得开十多个小时。单桥去办事,他跟着,回远城之前单桥买了不少当地的干货还有新摘的水果,他过去从来没吃过新鲜的无花果,被甜得齁住了,眼睛都紧紧闭起来。
那样子很丑,单桥看了一眼,就丢给他一张帕子,让他把淌到脖子上的甜水擦干净。
回忆与经历的关系,其实就像干货与鲜果,水分蒸发掉了,看上去干巴巴的,可甜的更甜,酸的更酸,一丝一缕都保存得完好熨帖。
火车到站已是深夜,和五年前跟着单桥到达远城时的时间差不多。
叶小船来之前就订好了住宿,网上显示旅馆在当地最大的干货批发市场附近,但到了地方,才发现是条偏僻的背街。
彩巴城治安不太好,晚上街上没多少人,背街就更看不到人影。
叶小船在社会上混了十年,除开和单桥待在一起的四年,其余六年都是危险里来,危险里去,并也不怵这种巷子。
一闪一闪的路灯将他的身影拉长。走到一个分叉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向旁边那条更窄、更小的巷子看去。
小巷里的路灯全灭了,一点儿光亮都没有,深处一片黑暗,看不清东西,也听不见动静。
但叶小船没有离开,他就这么站在巷口,逆着不远处的路灯光,注视着里面那团黑暗。
终于,一声细弱的求救声传了出来,接着是挣扎与扭打。
叶小船将行李包放在地上,打开手机电筒,步伐沉稳地向小巷里走去。
“救救我!”一个男生哭泣着喊道。
“你他妈想死!”一记耳光招呼过去。
叶小船停下,电筒的光驱散黑暗,照在小巷深处的四人身上。
一个不知成年了还是没成年的男生衣不蔽丨体,被三个凶神恶煞的青年压丨在草堆中,其中两人已经露出了丑陋的私丨chu。
叶小船的出现让男生看到了曙光,不管不顾地挣扎、喊叫、哭泣。
“哪儿来的?别多管闲事!”
唯一一个没有解开皮带的男人站了起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叶小船。
叶小船神情冷淡,微扬着下巴,眉间轻皱,配着他那寸发与侧颈的纹身,有种极为慑人的凶悍。
“救命!救我!”男生一脚踹开压着自己的人,试图向叶小船爬去,却被另一人狠狠掼在地上,“你叫!我让你叫!”
为首的男人与叶小船对视片刻,明显有些退缩了。
有些人的眼神,你一看,就知道他惹不起。
叶小船的视线从为首的男人脸上,如切割一般转移到另外两人脸上,最后落在求救的男生眼中。
“放了他。”叶小船说。
这一声不重,也不狠。按住男生的那个男人却莫名抖了一下。
为首的男人问:“你是谁?”
叶小船说:“你管不着。”
“周哥!”一个男人喊道。
被叫做周哥的男人——为首的那位——用力吐了口唾沫,骂出一连串叶小船听不懂的方言,带头往小巷外走去。
叶小船冷冷地看着他与他的两个兄弟,一步都没挪,直到他们从小巷离开。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男生刚才挣扎了那么几下,现在彻底没了力,坐在地上起不来。
叶小船看见被扔在草堆旁的外套,捡起来,扔在男生身上,然后帮男生报了警。
一通折腾下来,当叶小船终于躺在旅馆的床上时,已经是半夜三点。
他很困,却睡不着。
刚才救人是一时冲动。
站在巷口时他想,如果站在同一个位置的是单桥,单桥一定会阻止里面发生的暴行。
他不善良,也不勇敢,但在远离单桥的地方,他想活成单桥的样子。
在派出所做笔录时,男生的哥哥来了,兄弟俩姓喻,在干货市场做生意。
其他的叶小船就不知道了,离开派出所时也没跟对方打招呼。
在旅馆休整一天,叶小船开始忙干货的事。
他原计划直接去彩巴城下面的几个乡,跟老农谈供销问题,真到了彩巴城,又觉得该先去干货市场了解一下行情。
彩巴城第一干货市场大得离谱,商品琳琅满目,叶小船看了一圈,发现这边售卖的不只有水果制作的果干,还有菌子、药材,而林城那边的人喜欢吃菌子,也喜欢自己泡药酒。
叶小船思路拓宽了一些,正想买几种样品,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大哥!”
叶小船回头,看到了夜里救下的男生。
喻小涛穿着围裙,手上还拿着一条人参,火速跑过来,“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你怎么就走了!”
被带进喻家的店铺时,叶小船才知道,喻小涛的兄长喻升是彩巴城生意做得最大的干货商之一。
喻升一看叶小船这身装扮,就知道他是从外地来做干货生意的,立即提出合作与让利。
叶小船已经了解过彩巴城这边的行情,知道喻升开出的条件表面是上让利,实际上几乎相当于赠送了。
万事开头难,做生意也是这个道理。有贵人相助当然是好事,但叶小船不愿意承这个情。
他救喻小涛,仅仅是认为单桥会这么做。
他不需要喻家兄弟的感谢。
可喻小涛执意要答谢。
叶小船想了想,提出一个他确实需要,也不算过分的要求——请喻升介绍一些靠谱的农家。
十二月,板栗铺子的生意异常火爆,一方面因为冬天正是吃炒板栗的季节,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叶小船寄回来的干货。
林城不是没有卖西北干货的地方,但质量都相当差劲,要么是连锁品牌,费用都花在了包装与推广上,要么是私人卖家,货品被转手了一次又一次,中间价挨个叠加,价格高得出奇,东西却都是低档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