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胡(69)
他就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和封二哥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
封栖松也静默下来,伸手擦去白鹤眠眼角的泪,俯身与他额头相抵:“罢了。”
封栖松的嗓音里有细微的颤抖:“我还是舍不得逼你。”
“……让我自己担惊受怕吧。”
于是峰回路转,白小少爷又保住了未出生的孩子。
他乖了不少,在医院住了三五天,赶在大年三十回了封家,由封栖松扶着,在祠堂里给大哥和阿文磕头。
阿文拖着陈北斗葬身火海,尸骨无存,封栖松便找了些阿文生前的衣物,与大哥葬在了一起。
说起来,也算是死同棺了。
白鹤眠因为眼睛看不见,磕完头,没跟着封栖松见客,直接回卧房歇着了。
房间里烧着热烘烘的暖炉,屋外的千山正指挥着护院挂灯笼,贴窗花。等封栖松披着夜色,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时,一切都安静祥和极了。
“鹤眠,那些信呢?”封栖松把衣服挂在柜子里。
昏昏欲睡的白鹤眠强打起精神:“在银行里呢。”
封栖松失笑:“放银行里做什么?”
“怕丢啊。”白鹤眠的声音微弱下去,脑袋一点一点,眼瞧着要栽进被子里了,“那些信在我看来,比什么都重要……”
白小少爷没抵抗得住困意,趴在被子上睡着了。封栖松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拂开他额前有些长的碎发,温柔地印下一个吻。
“二爷,饺子煮好了!”千山兴高采烈地在门外嚷嚷。
封栖松回头,隔着窗户对下人摇了摇头。
千山连忙捂上嘴,悄悄推开门,将热腾腾的饺子放在桌上,然后脚底抹油,溜走了。
“就这么睡了,压岁钱都不要了?”封栖松吃了几个饺子,抬起头,看见警卫员们扛着鞭炮往院外跑,忍不住又去看白鹤眠。
白小少爷撅着屁·股翻了个身,还睡着呢。
封栖松难得起了些恶劣的心思,想把白鹤眠叫醒。他的理由也很充分——年三十,哪能不守岁呢?
封栖松来到床边,捏着白鹤眠的鼻子默数了几秒,小少爷果然悠悠转醒。
不过白鹤眠没生气,他揉着鼻尖蹭到封栖松的怀里,认真地嗅嗅:“饺子?”
“嗯,饺子。”封栖松把碗端到床边,喂小少爷吃饺子。
“过年了啊。”白鹤眠含含糊糊地嘀咕。
“嗯,过年了。”
他鼓着腮帮子,支支吾吾地提了压岁钱的事。
“还要压岁钱啊?”封栖松故意为难,“都是怀了孕的人了,怎么能要压岁钱呢?”
白鹤眠颇受打击,吃完饺子就缩在被子里不吭声了。封栖松把碗和筷子收拾好,喊了下人来拿,一扭头,就瞧见他气鼓鼓的模样,不由好笑。
“鹤眠。”封栖松开口,嗓音淹没在热热闹闹的炮竹声里。
他没听见。
但是白小少爷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个厚厚的红封子。
“新年快乐,我的小少爷。”他不仅收到了压岁钱,还收获了封栖松黏糊滚烫的吻。
第70章 平淡
年过完,眨眼就开了春。
白鹤眠年轻,身上的伤好得快,没几天就坐着轮椅在家里乱跑了。
轮椅还是封栖松用剩下的,放在家里落了不少灰,小少爷用之前,千山用水冲了好多遍。
白鹤眠起初用得不习惯,须得千山推着,后来摸索出诀窍,可怜的千山就追不上他了。
千山时常顶着封栖松责备的目光,在院子里大呼小叫:“小少爷,您快出来吧,别躲了!”
白鹤眠通常躲个十来分钟,等千山快崩溃,然后施施然出现。
“封二哥。”他揣着手叫唤。
“嗯?”封栖松接替千山,推着他往卧房走。
白鹤眠竖起耳朵,东听听,西听听,听到什么都要刨根问底。封栖松心疼他看不见,耐心地描述着家里的一切,可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别的地方,不等封二哥说完,就摇着轮椅呼啦啦地走了。
眼睛的事情急不得,但是补身体的事情迫在眉睫。
最先想出办法的,竟然是千山。
说来也巧,千山去北平办了趟差,在同仁堂遇上了贺六爷的男妻方伊池。
方伊池在买人参。
千山一拍脑门:对啊,买参啊!
千山跑去和方伊池搭话,方伊池哪能不知道封二爷?他听闻“二少奶奶”得病,当即回家,拿了自家的参赠与千山。
方伊池说:“这是在山里挖的,比同仁堂的好。”
千山当是几十年的参,稀里糊涂地拿回了金陵,熬完汤,荀老爷子恰巧路过,一闻就挪不动步了,说这参起码百年起步。
千山吓得魂飞魄散,自觉承了贺家的情,扑腾到封栖松面前哀号:“二爷,这可如何是好?”
“罢了,咱们家又不是买不起。”封栖松哭笑不得,让千山把参汤端给小少爷,自己往北平拍了封电报。
贺作舟回得挺快,就是内容让封栖松直挑眉。
电报上写:“多大点事儿?真要谢谢我,就等你老婆病好了,把生下来的小闺女许给我。”
这事儿封栖松是一万个不会答应。
第二天,北平又来了封电报。
这封电报规矩多了,言辞恳切,先是表达了对白鹤眠病情的关心,最后说前一封电报不是贺作舟拍的,是他那个倒霉小子贺士林拍的。
贺士林因为偷回封二爷的电报,狠狠地挨了一顿揍,过几天哭唧唧地给金陵发电报,说自己不要封二爷的闺女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现下的小少爷正盯着热腾腾的参汤发呆。
他虽看不见,但那刺鼻的味道实在熏得人头疼。
“小少爷,您好歹喝一口。”千山苦口婆心地劝,“这可是我从北平城带回来的人参,大补呢!”
白鹤眠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继续发呆。
“怎么还不喝?”封栖松从外面回来,也闻到了参汤的刺鼻味道,“鹤眠,听话,把汤喝了。”
“不好闻。”白鹤眠扭开头,扒拉起衣扣。
封栖松让千山先出去,自己走到桌边,端起参汤喝了一口,然后俯身渡到小少爷嘴里。
白鹤眠咂咂嘴,抱着封栖松的脖子把一碗汤喝进了肚子。
喝完,封栖松本想疼疼他,结果一低头,看见白小少爷的鼻尖下冒出了几滴猩红的血。
封栖松一口气提在心口,把荀老爷子喊来还没放下。
荀老爷子诊完脉,憋笑道:“火气旺。”
意思是百年的人参效用太强,小少爷补过头了。
但是过头总比补不回来好。封栖松帮白鹤眠擦了鼻血,哄他上了床。
一开始,白鹤眠还正常,到了晚上,他精神了,拱在封栖松怀里非要听故事。
封栖松哪里会讲故事?头疼地回忆了些以前在德国念书时的事,权当故事讲给他听。
他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插嘴提问题,封栖松一直讲到后半夜,口干舌燥,下床喝了一杯水,再回头,白小少爷还精神抖擞地趴在被子里拱呢!
“鹤眠,睡吧。”封栖松回到床边苦笑道,端着水杯喂他喝水。
白鹤眠咕嘟咕嘟喝掉半杯,意犹未尽:“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封栖松叹了口气。
他反应过来:“封二哥,很迟了吧?你睡吧。”
封栖松揉揉白鹤眠的脑袋,躺在他身侧,还没闭上眼睛,怀里就拱进来一个热乎乎的小少爷。
封栖松摸了摸白鹤眠的腰,不用睁眼,就能顺着他腰窝上的牡丹纹路,一直摸到脖颈。封栖松的动作虽以安抚为主,但对于精力旺盛的白鹤眠来说,不亚于点火。
他哼哼两声,再抬头,眸子里有了水意,小火苗也抵在了封栖松的腿边。
“鹤眠……”封栖松无可奈何地松开手,“你呀!”
白鹤眠也知道自己太敏感,缩成一团,可怜巴巴地往后蹭了蹭。可他眼睛看不见,离了封栖松,心里就没有底,不过呼吸间的工夫,又惊慌失措地扑了回去。
“还想听什么?”
“封二哥?”白鹤眠惊喜地握住封栖松的手,“你不困了?”
“不困。”封栖松捏了捏他的鼻尖。
白鹤眠倚过去,把脑袋搁在封二哥的肩头:“我知道你困的,不用因为陪我……”
白小少爷的话没说下去,因为封栖松亲了上去。
蔫巴了不少的小火苗重新燃烧起来,被封栖松握在掌心里,好好地疼爱了半宿。
但是累得精疲力竭的白鹤眠睡到天蒙蒙亮,又醒了。
喝下去的参汤给了他无穷的精力,让他嘚嘚瑟瑟地爬到封栖松怀里,摸来摸去。
封栖松后半夜好不容易睡着,这会儿还没睁开眼,也是知道乱动的人是白鹤眠的缘故,不过是抓住他的手,就再次陷入了沉睡。
白鹤眠闹了会儿,安稳了,他失明以后分辨不出日夜,但听力越发好,此时此刻便能听见院中的晨鸟啾鸣。
他意识到自己缠了封二哥一个晚上。
白鹤眠哪里好意思再闹?他耐着性子等封栖松睡醒,才继续再接再厉地折腾。
*
千山带回来的人参,前前后后用了三个月。
头一个月,白鹤眠常流鼻血,后来就适应了,一碗汤能亢奋三四天。有了人参,他的身体是越来越好,只是封栖松累得够呛。
白鹤眠再善解人意,也是个少爷脾气,加上肚子里怀着孩子,经常控制不住地想往封栖松身边凑。
封栖松解决了陈北斗,彻底摆脱了司令前面的副字,平日里除了要应付各方政客,回家还得惯着自家的小少爷,日子久了,人竟瘦了。
这日封栖松回到家,没在卧房找到白鹤眠,转头一看,他挺着肚子,趴在院中一棵梨树的树干上玩呢。
也不知道白鹤眠瞎着眼睛是如何爬上去的,封栖松出了一后背的冷汗,几步冲过去,伸手攀住树枝,猛地将小少爷搂进了怀里。
白鹤眠笑嘻嘻地晃脑袋:“封二哥,你回来了?”
封栖松低低地“嗯”了一声。他生气时从不会大吼大叫,总是用更为含蓄和内敛的方式,表达心中的不满。
封栖松把白鹤眠抱回了床上,反手锁门:“以后就不要出去乱跑了。”
白小少爷愣住了:“你关我禁闭?”
他叉腰站在床上:“好啊,封栖松,成婚的时候你关过我一次,还想关我第二次?”
“你试试。”封栖松伸手戳白鹤眠的额头,“不想在家里,就去华山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