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野(36)
闵川客气地说:“这怎么好意思,主要是林总有魄力,才能成功合作。”他不动声色地换了一条路,继续和林遇谈论工作的事情,林遇并没有发现不对,她离开瑞海市太久了,无论去哪都十分陌生,直到那家熟悉的杂货店又一次出现在眼前,才愣住问:“来这里做什么?”
闵川找了个空位把车停在路边,想了想,说:“对不起林总,是有一位朋友,想让您过来看看。”
林遇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发现狭小的胡同口出现了一个人,那人手里提着行李,像扔垃圾一样,连着一只掉了色的卡通书包,一起扔进了垃圾桶里。
林遇当即怔住,她认识那道身影,也认识那个书包,原来他还留着......那他为什么……又要丢掉......她想看清那人的表情,却只能看到他隐藏在阴影下的侧脸,和绷直倔强的嘴角。
那是云乐,她抛弃多年的儿子。
天色阴沉,明明十点多了,依旧看不到太阳,估计是要下雪,陈巧玉和王松还没有返程,老俩口辛苦了整整一年,总是要多陪陪老人孩子,上货用的三轮车拿塑料布盖着,停在楼门口的小院里,云乐两手空空地回到了生活过十几年的家门前,他走的那天想着不再回来,但往往事以愿违,躲不过的,终究是躲不过。
云锦鹏这两天哪也没去,专门在家里等着云乐,久违的房间阴冷潮湿,他坐在地上夹着烟,粗哑地问:“钱要来了?”
云乐说:“没有。”
云锦鹏使劲儿地吸了口烟,眯着眼睛问他:“没有?”
云乐又一次确认,说:“没有。”
云锦鹏平静地吐出一口浓烟,拿起手边的酒瓶子猛地站起来,砸在地上,吼道:“没有你也敢回来!?你他妈个废物东西!”
碎玻璃碴炸开了花,弹到云乐的校服上,他校服兜里似乎放东西,沉甸甸的往下坠,云锦鹏喝了酒,带着一身恶臭的酒气将他推到楼道墙上,用手肘卡主他的脖子,疯了似的吼:“给我去要钱!”
云乐没有丝毫畏惧,面无表情地说:“不可能。”
“你忘了我说过什么吧?”云锦鹏狰狞地笑着,拽起他的校服领子就往外走:“行,你不要,老子亲自去要,他妈的,我儿子可不是白白给闻家人上的!”他看见了云乐脖子上的红痕,更觉得有了筹码:“告诉老子他操了你多少回?老子一次一次的要!发了发了,没想到你还有点用,是个会卖/屁股的好儿子!”
云乐被生生拖到楼道里都没有反抗,他把手放进衣服兜里,沉默片刻,才猛地挣扎起来,云锦鹏根本没把他当回事,想抬手给他一拳,却惊恐地发现他手里多了一把尖刀,目光狠绝地,冲他刺了过来。
云锦鹏将将躲过,酒醒了一半,横眉怒目地暴呵道:“操/你/妈!敢跟老子动刀!?”
云乐没一句废话,像一只被逼到绝境孤勇的狼,仅用了一瞬间就起了杀心,他绝对不允许云锦鹏见到闻野,更不许这个从心底腐烂恶人,出现在闻家,打扰那么温柔善良的一家人,他从没想过偷偷走掉,走了就是把烂摊子丢给他的大宝宝,他舍不得,他得让云锦鹏死,才能绝了后患。
第52章
林遇的鞋跟陷进多年未修的泥土里,留下一个个小坑,凌乱的电线杆蛛网一样的结在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这个地狱似的地方和十年前相比更加残缺破败,林遇停在垃圾桶前,盯着里面的行李和书包,并没有太多反应,她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心里空唠唠的,又觉得十分可笑,她哪配有什么情绪,从她决定抛弃云乐开始,就和那个孩子没有任何一点关系了,是她主动放弃了母亲的身份,他的喜怒哀乐她都不配插手。
“你不该恨我!你要杀的人是段菲那个贱/货!是她跟别的男人跑了,是她抛弃了你,我他妈被人带了绿帽子!我也是受害者!”熟悉又陌生的吼声从不远处传来,林遇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
段菲......这个名字仿佛把她拉回了十年前,拉回了那段饱受煎熬的黑暗岁月。
“妈妈,你疼不疼......我昨天去大姨的菜场捡水瓶,换了钱,给你买了碘酒。” 昏暗的房间里不久前才遭遇了一场劫难,段菲抱着双膝靠在墙角,眼神空荡荡地盯着窗户,云乐那年还小,只有五岁半,拿着一块纱布跪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帮她擦着额头上血,怕她疼,又小口小口地吹了吹,段菲常常不理他,他也习以为常,捡起地上的毯子,盖到她身上,学着她的动作,乖巧地坐在她身边,通常一坐就是一整天,困了,就靠着她睡觉,醒了,就去帮她倒水,饿了,就蹲在厨房的地上帮她煮面条,会把鸡蛋放在她的碗里,自己只吃一点青菜叶子,“妈妈,大姨说现在的肉比蔬菜便宜,我已经存了十几个瓶子了,大姨说存到一百个就可以买五花肉了,妈妈,五花肉是什么啊?大姨说要做红烧肉,就得买那个位置。”他把面条一根一根挑到碗里,又忍着烫端到段菲面前,把筷子递给她:“妈妈,等我长大了赚钱,天天给你做红烧肉吃好不好呀?”
段菲眨了一下眼,平静地看着他,像和大人对话一样,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她突然开口,让云乐开心不已,高兴地说:“因为你是我妈妈啊!”
因为你是我妈妈......
很多时候段菲会被这个孩子所触动,所以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犹豫,犹豫了整整七年,还是选择了离开,她没有带走云乐,因为她过于自私,她痛恨云锦鹏,更不可能为他养儿子,但她知道云乐聪明,小小年纪就懂得如何生存,肯定不会让自己活得太差,所以就算她走了,也无所谓……
“贱/种!你他妈给我放手!”云锦鹏的怒吼声把林遇拉回现实,她此时走到胡同尽头,看见两个人疯狂地扭打在一起,一个拿着刀,一个被按在地上,狰狞咆哮,“你在这里等了她十年有个屁用!她回来看过你一眼吗!你现在所受的一切都是她赐你的,你被打被骂被人欺负都是因为她跟人跑了!你该杀的人是她!儿子。”云锦鹏用力攥着云乐的手腕,尽量控制着刀尖,不停地蛊惑:“咱们以后不提段菲那个死女人,咱们俩一起赚钱,闻家那可是大财主,你以后多卖卖屁股,咱们不就发了吗?日子好咱们换大房子!我还能让你睡沙发?”
云乐咬着牙,刀尖想要戳进这恶人的嘴里,让他立刻闭嘴,“我已经和闻家没关系了。”
“什么意思?”云锦鹏瞬间僵住,云乐说:“我和他们的儿子……分开了。”
“分开!?”云锦鹏惊怒,一把将云乐掀翻在地,两人的力量本就悬殊,云乐被扔出半米,还没爬起来,又被云锦鹏拎着领子提起来,抵到王松的三轮车上,恶狠狠地说:“你再说一遍!?”
“我们分开了,你这辈子都别想打闻家的注意!” “砰”的一拳,云乐嘴角溢出血来,云锦鹏发了狠,猛地夺过他手上的刀。
林遇楞在原地,再也没办法无动于衷,她眼睁睁看着印象中天真可爱的儿子被云锦鹏毫不留情的谩骂毒打,看着那个为她做饭,为她清理伤口,想要赚钱给她买红烧肉的儿子挥刀杀人,那孩子在这个地方等了她十年吗?只因为她一句不责任的话,就在这个地狱里待了十年吗?林遇腿脚发软,想要上前阻拦,却突然崩溃了似的跪在地上,她离开后有了钱和地位,不再受人欺负,不再柔弱胆怯,她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却再没有了为人妻的勇气,也没有了为人母的资格,她知道云乐是无辜的,他不过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但自己这些年又做了什么?她逃匿似的远离这个家,留下一个没办法实现的承诺,任由那个一心把她当做妈妈的孩子自生自灭,她想过关于这个孩子的无数可能,但从没想过会目睹这样的画面,更没想过他会被逼迫到动手杀人,她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嘴角苍白颤抖,根本无法站立起来。
失去筹码的云锦鹏疯了一般冲云乐挥刀,他欠了赌债,还不起钱就要被剁去手脚,“我残废了你也别想活着了!婊/子养的杂/种!我弄死你!”
短刀闪着寒光,直冲云乐的眼睛,他不躲不闪,哪怕会被云锦鹏戳瞎,也要把刀抢回来,他不怕死,他是怕云锦鹏活着!短刀是他从厨房拿来的,此时夹杂着寒风,迎面而来,云乐挣脱牵制,刚要抵上刀尖,就见云锦鹏痛呼一声,被猛地踹飞出去,“咣当”脆响,那把短刀掉在地上,云乐无暇顾及其他,猛地冲去,想要夺回主权,却被人从背后拉住,圈进怀里,“放开!放开我!我要杀了他!”云乐盯着那把刀双眼赤红,他心里着急,怕云锦鹏继续活着,会去打扰闻野。
“宝宝!宝宝乖,别动!”云乐听到声音蓦地怔住,他呆呆回过头,惊慌地问:“你,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正是闻野,他没说缘由,而是把云乐拉到身后,指了指胡同的方向,分散了他注意力,云锦鹏已经捡起刀爬了起来,盯着闻野看了半晌,竟然发出一声疑问:“是你?”
闻野背对云乐,撇了眼面色苍白尽是悔意的林遇,又对上一脸戾气略有迷茫的云锦鹏,轻轻勾起嘴角,楼道里陆续走出几个人,长得五大三粗,人手提着木棍,随后“哗啦啦”一阵乱响,王松的三轮车塑料布下也钻出来一个人,渐渐地人越来越多,四面八方的,各个角落,龙刚坐在三轮车上点了跟烟,这电动三轮车车斗子太小,藏了半天怎么都伸展不开,可把他累得够呛,云锦鹏看了看四周,提着刀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盯着闻野,仿佛要把眼睛瞪出来,问道:“你是闻家的儿子?”
闻野点头。
“是你给我钱?又故意让我输?”
“对。”
“那我提前出狱……”
“是我。”
“你?”云锦鹏突然笑了,怪不得有人保他出狱,怪不得会一笔突来横财,他看了眼云乐,恍然大悟似的:“你是想把我弄出来,给那个贱/种出气?”
闻野笑道:“不对。”
“我他妈管你对不对!敢算计老子!我他妈杀了你们!”云锦鹏的爆怒声,拉回了云乐的目光,他发现情况不对,惊惧不已,刚想冲到闻野身前,却已经来不及了,云锦鹏猛冲而来,一刀刺入闻野胸口,速度快到所以人都没反应过来,就连云锦鹏自己,都愣在了原地。
“闻野——!”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报警!先报警!妈的,别让那个杀人犯跑了!”
“我,我没杀人!是他自己!是他自己攥着我的手刺进去的!我没杀人!我就想吓唬吓唬他!放开我!我没杀人!他说要让我坐牢!让我进去一辈子!他妈的!他诬陷我!老子没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