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燃关系(25)
烟草苦涩的香味在舌尖弥漫开。
下第一颗钉子之前,傅老师又闷着头,去而复返了。
“老师?”魏燃那双黯淡的眼睛隐在脏污的发间,瞬间就燃烧了起来,亮得瘆人:“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哪有这个时候扔下学生不管的老师?”傅奕珩出去一趟,回来手里就多了包湿纸巾,他坐到魏燃身边,伸手把魏燃嘴里叼着的烟强制性抽出来,再抽出湿纸巾,对折之后二话不说就往魏燃脸上招呼。
魏燃没躲,后面瘸叔正按着他肩膀给他钉钉子,躲也没处躲。
但他怕脸上的血和泥脏了傅奕珩的手,所以他尽量偏过脸庞。
偏也偏不过,散发着薄荷味清凉香气的纸巾追着他跑,别扭地转了几回头之后,魏燃索性放弃了,乖乖任由傅老师帮着擦脸。
擦完脸,换张纸,接着擦手。
钉子活生生钉入皮肉的痛感到底有多剧烈?魏燃真不太清楚,他这会儿咬着牙,努力在口腔内搜刮润.滑的津.液,试图保持清醒的头脑来感知疼痛,可这根本是无用功,他的痛感忽然就退化了。像是打了一剂最强效力的麻醉针,他陷入一种狂热的迷幻状态,全身瘫痪,只剩上肢末梢还保留着明显的触感。
换而言之,此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
傅奕珩正托着他的手,为他拭去一切脏污。
眉头依然是隆起的,嘴唇依然是抿着的,也依然是那副气鼓鼓不想多废话的冷淡模样,动作间却极细致,极温柔,像是捧着什么脆弱的易碎品。
某种无声的电磁波在这亲密的肌肤接触中缓缓向外发散,四肢百骸里,每一粒细胞都在为之震颤。
魏燃不敢动,作为接受好意的那一方,他应该说点什么来致谢,他是伤了脖子,又没伤着手,完全可以抢过纸巾自己来擦。但出于某种隐晦的原因,他就是没动,按着一颗漂浮在半空中的心脏,胆怯也放纵地享受着对方给予的善意与温柔。
魏燃一向有自知之明,他的父母都不是什么好人,这注定了他的基因里有些无法刨除的负面因素。他本性贪婪,最喜得寸进尺,恃宠而骄,占有欲也强得可怕,他害怕他一动,就会控制不住暴露本性,反过来攥紧那只干净温暖的手,禁锢在掌心里,不许它擅自撤走。
不行,他不止一次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这样,这样会把傅老师吓跑。
他应该学学那些在街头流浪的花猫,遇到好心人大发慈悲,装得乖一些,再乖一些,收起獠牙和锋利的爪子,主动示弱,拿出最无害的一面,晒出软乎乎的肚皮撒娇卖萌,只有这样,好心人才会慷慨解囊,给它们打开美味的猫罐头。
窗外的城市正在演奏属于它的乐章:车流声、霓虹灯细微的滋啦电流声、地铁经过时的大地震颤和人类活动的噪声,犹如蚁冢里永无休止的忙碌奔走,单调无趣,又安稳得犹如温暖的被窝。
“啊,疼。”魏燃冷不丁嚷嚷了一声。
“疼个屁,我都钉完很久了。”瘸叔按了一把他的头颅,没用什么力气,这小子居然就像个没骨头的软体动物似的,从椅子上瘫到了地上,冲他做完鬼脸就昏迷不醒了。
“魏燃?魏燃!”
傅奕珩连忙蹲下去,把人搂进怀里,将魏燃的头搁在自己大腿上,不停地给扇风掐人中,面色惶急。
瘸叔大惊失色:“怎么了这是?碰瓷呢?”
刷的一下,傅奕珩投来幽怨的目光,寒光闪过,如刀似剑,目光里满含“你最好给我个说法”的质询。
“可能是疼狠了,有点虚。”瘸叔发现这位老师看上去软绵绵,但眼神贼有杀伤力,信口胡诌道,“老师别急,回去给他喝点盐水补充一下.体力,马上就醒了。”
说完悄咪咪地看向魏燃,原本应该不省人事的小滑头在暗处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呵。瘸叔见多识广,精明透彻,一眼就看出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努努嘴,状似自说自话:“要不怎么说遇着路边的野猫啊,别随随便便就对他好,容易黏上身,撕都撕不下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魏·碰瓷专业户·演技帝·装可怜小能手·燃
第26章
傅奕珩觉得这赤脚大夫神神叨叨的, 打量他的眼神也很怪异,让人浑身不舒服,一秒钟也不想在此多呆。确定魏燃的脉搏心跳都正常之后,他把这小子身上那件分分钟可能导致伤口感染的脏外套给褪了,再换上自己的,结清医疗费, 背起人就往外走。
“诶,消炎药别忘了。”瘸叔在后面喊, “还有这个泡腾片,防脱水,补充电解质!这是神仙药啊, 喝下去保证立马就醒, 不醒你来砸我招牌!”
傅奕珩都走到门口了, 又调转回来, 把药揣进口袋。
“泡腾片另算, 五百。”瘸叔狮子大开口,张开五根手指,坐地起价。
傅老师再怎么缺乏生活常识,也觉得这价格不怎么合理,狐疑地问:“什么泡腾片这么贵?”
瘸叔老神在在地摸着两鬓白发,用屡试不爽的三个字打消了这类有钱人的疑虑:“进口的。”
傅奕珩默了默,乖乖掏出钱夹子,递出五张百元钞票。
再转身的时候,魏燃骨软筋酥地趴在傅老师背上, 冲乘火打劫的死瘸子幽幽竖了根中指,后者满脸无辜,还童心未泯,学年轻人比了个不知羞的手指爱心。
魏燃差点气得装不下去,忍了又忍,才没直接暴起砸招牌。
巷子外的马路是严管路段,违停罚款,傅奕珩就把车停在了某个大型商场的地下车库,步行过去得花个十来分钟。
春寒料峭,夜风湿冷,巷口栽着的两株木棉树开了稀稀拉拉几朵热烈的花,远远望去,秃枝间点缀着零星橙红,萧索中一线生机悄然冒头。
魏燃的两条胳膊自然垂荡在傅奕珩的颈侧,脸颊则肉贴肉地贴在傅奕珩的耳后,阵阵微烫的气息吐在那片敏感的肌肤上,随着行走时不可避免的摇晃,傅奕珩恍惚感知到魏燃干燥的唇不经意地摩擦着他的耳廓。
呼吸声撩人。
心旌颤动。
他放缓脚步,徐徐吐出一口气,偏了偏头,远离那股暧昧的热源。接着垂下眼帘,心无旁骛地数起脚下经过的拼接石板。
苍白的月光从头顶洒落,照进小巷青石板间的一道道缝隙,深嵌在缝隙里的那些个肮脏的垃圾无处遁形。
魏燃眯缝着眼睛,专注且肆无忌惮地嗅闻着傅奕珩颈窝间的气息。他个子高,傅奕珩背着他显然有些吃力,鬓角跟脖子里都发了些汗,那些汗水由内往外渗透,浓缩了人体深处最醇厚的味道,比任何迎合味蕾的香水更具蛊惑意味。
魏燃发觉自己的体温高得骇人,他很怕这种异样的温度会透过层层衣料传出来,烫到背着他的人。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沉默中,傅奕珩突然开口。
魏燃猛地一惊,以为他勘破了自己的小伎俩,倏地张开眼睛,心跳也一下子跃至临界值,他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到傅老师红玉一般的耳垂。
怔了怔,又等了一会儿。
好在那句话似乎是自言自语,对方又接着说了下去:“今天可能没法儿带你去住酒店,身份证落在公文包,公文包在家里。刚刚在你衣服口袋里搜了一圈,除了出入校园的走读卡,也没找到其他证件……啧,今儿这日子挑的好,刚好碰上俩无证游民。”
这通解释听起来有点刻意,尤其在明知魏燃听不到的情况下,像是在极力撇清些什么。
魏燃的嘴角翘了敲,他决定以后每天都争取做个无证游民。
别无选择,魏燃的家太远,而自己的公寓就在学校附近,为了方便魏燃明天早起上学,傅奕珩只能先把人捎回家。
回去后,把人轻轻放在沙发上,摆成侧卧的姿势以免碰到颈后的伤口,接着傅奕珩就去倒水,调好水温,放进一颗那什么进口的泡腾片,然后托着魏燃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把一整杯水灌了进去。
喝完缓了十分钟,魏燃真的就醒了。
傅老师愣了半晌,回头看了眼茶几上的泡腾片,觉得那五百块花得挺值。
“这是我家,今晚就先在这儿将就一宿。”
也不管魏燃这会儿刚醒过来是不是神志清明,他率先进行了一番简明扼要的说明,然后降低语速,建议道:“我看你身上大大小小还有挺多擦伤,打工短时间内就别去了,养好伤再说,起码得等到脖子后面那道口子愈合拆钉了。喏,这是碘酒,这是棉签,这是消炎药,还有这个——”
他把所需物品一一摆在魏燃面前:“这是保鲜膜,待会儿洗澡的时候缠在脖子上,免得伤口进水。”
“老师。”魏燃眼花缭乱,坐直了,局促地挠了挠头,“我还没跟你说清楚今天到底咋回事儿……”
“先去洗澡,对了,最好别淋浴,拿毛巾简单擦一下就好,伤口一旦进水感染了,会很难办。”傅奕珩马不停蹄,又去卧室拿了条干净毛巾出来,“把自己拾掇干净了,有什么事再慢慢说,不然就你这副邋里邋遢的样子,我很想立刻将你扔出去。”
这是被嫌弃了。
“哦。”魏燃瘪了瘪嘴,委屈巴巴地耷拉下眼睛,起身问,“洗手间在哪儿?”
“直走,左手边。”傅奕珩不吃他这套,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说完又进了卧室,这回出来,手里多了套换洗衣服,“我看你跟我差不多高,这是我几年前的衣服,应该合身,先穿着吧。”
说完,把衣服塞进魏燃手里,也不等对方有所回应,转身进了另一个房间。
魏燃从一开即合的缝隙里瞥见高高的书柜和台式电脑,猜测那个房间应该是书房。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充满了傅奕珩的气息,强烈的好奇猫爪般搔着少年蠢蠢欲动的心,魏燃按捺着想四处看看的欲.望,乖乖进了洗手间,脱了衣物,拧开淋浴。
扭身在镜子里看了看,后颈上的那个伤口确实是严重了点,魏燃想了想,敷衍地缠了几道保鲜膜隔水,至于其他诸如胳膊肘膝盖上的擦伤,显然没引起他过多的注意。
这很正常,魏燃从小到大打架的频率跟一日三餐差不多,把别人揍得嗷嗷叫的几率很高,挨揍的时候自然也不会少,这点擦伤简直就跟挠痒痒一样,放着不管,过个俩天,可能连伤在哪儿都给忘了。
洗完了,傅奕珩也刚好从书房出来。
魏燃光着脚踩在地板上,顶着湿漉漉的头发问:“我把脏衣服洗了,晾在哪儿呢?”
傅奕珩端着水杯看过来,顿时傻了眼。
为了避免某些不必要的尴尬,他之前还特地选了件很保守的衣服,领口高到下巴,能把哪里都遮得严严实实,但他没想到魏燃腿比他长,顾了脚踝顾不到腰,那条休闲裤就不尴不尬地卡在胯上。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件该死的上衣还挺有设计感,前短后长的样式,同样遮得了锁骨遮不住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