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荒田(17)
于是我换了个策略——跑进他的房间,攻占了他的床铺,认为这样他就无法赶走我了。
等他洗完澡回了屋,我从被子里露出一张脸冲他笑。这是我的惯用伎俩了,示弱的时候不是对他特别灿烂地笑就是特别凄惨地哭。这方法是屡试不爽的,他总会心软。
可这次他似乎是狠了心,把被子掀开:“下去。”
我摇头,又朝里头挪了挪。
他盯着我看了会没说话,突然打横将我抱了起来。抱到我自己的床上也就算了,他竟然我把扔在了客厅的地上,然后自己回房锁上了门。
说真的我有点震惊,坐在地上盯着他的房门看了好久。不委屈是骗人的,我搞不明白,不就是不写作业吗?他至于这么强硬地对待我?
我嗓子有点发酸,却又觉得为了这事哭不值当,于是吸了吸鼻子,拍拍屁股回屋了。
我觉得这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他以前也从来没管过我的学习的,顶多在看到我试卷上的分数后数落我几句,所以理所应当地认为过一晚上他就能放弃的。明白了我是个不可教的蠢材,大概就不会再在学习的事情上强迫我。
然而第二天一早,我还在半梦半醒时听到他说:“我今天还在图书馆,你打算写作业了就来。”
我以为是在做梦,翻了个身继续睡。脑袋里却猛地一跳,瞬间睁开了眼,跳下床,发现他果然不在家里了。
其实写作业要不了我的命,但我就是很不满他这样的态度。于是我心一横豁了出去,打算干一场持久战,在家和吴家坤打了一天的游戏。我全程心不在焉,耳机只挂了一只耳朵,另一只随时听着门外的动静,看骑士什么时候回来,因此在游戏里拖了后腿,被队友骂了许多次。
他回来的时候我故意对着耳麦大喊,仿佛我一门心思沉浸在游戏里似的。可我一句话还没喊完,就被撞门的声音打断了。那关门声吓了我一跳,手一滑又死了。我烦躁得很,直接退了游戏。
我转到餐厅看了一眼,心里想着万一他给我带了点吃的回来呢,结果当然是没有的。
我还算有骨气,与他冷战了两天。第三天才受不了了,灰溜溜跑到图书馆找他去了。
我噘着嘴看他,没说话。
他放下书,翻开练习册推到我面前:“先写集合这节。”
寒假剩下的十几天我们都是在图书馆度过的,都是我先写,写完给他检查,再听他讲解错题。充分体会到了脑力活动的辛苦,每天都累得躺下就睡,根本懒得跟他动手动脚。我怀疑这正中了他的下怀,他是打了个一箭双雕的主意。
不过也多亏了他……开学测验我考了全班第二十多名吧,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辉煌战绩了。
第31章 31
在开学测验里取得的成绩给了我些学习上的希望,再加上寒假里骑士给我补习,上课我也不再是两眼一抹黑的状态了,很多知识点使劲听能听进个七七八八。因此我大受鼓舞,认为自己说不定是个可造之才,至少不是无药可救的,于是当真摆上了好好学习的架势。
从前我和吴家坤都是不听课的,正好凑一桌聊闲天。如今我先叛变了,本来担心他会打扰我,可他好像并不在意,反而是专注于别的事情没工夫搭理我。
吴家坤仿佛着了魔,一天到晚捧着手机,时不时还露出个傻兮兮的笑容。经过我的观察,他一般就干两件事——聊QQ或者看电影。
这实在是两件稀奇事,一来他特别讨厌打字,我可是从没见他和谁聊QQ聊得这么火热过,二来更是没听说过有看电影的爱好,甚至看的还都是英文电影,他可亲口跟我说过“一听洋鬼子说话就脑壳疼”,这跟找虐有什么区别?
我实在好奇,忍不住问了他。原来他寒假里打游戏,匹配到了个姑娘,人家姑娘觉得他技术特好,一口一个“大神”叫得起劲,于是他带着人家打了一个寒假的游戏。俩人熟了,就加了QQ,正聊得火热。
用吴家坤的话说:“哥恋爱了。”
我完全不能理解:“你们见过面?”
他摇头,他们连互相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那怎么能恋爱呢?”
吴家坤咧嘴一笑,笑得春风荡漾,笑出了一对酒窝:“怎么不能?我们特别聊得来,就像认识了好久的老朋友,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
我依然无法接受,总觉得恋爱要像我和骑士这样,该天天见面的。连摸都摸不到、亲也亲不着怎么能算恋爱?
吴家坤嗤之以鼻,说我肤浅。他呈现出一个很是向往的状态,仿佛要发表什么高见:“谈恋爱就是要找灵魂伴侣嘛,你喜欢一个人总不能是因为他的长相吧?两个人有共同话题聊得来不就行吗。”
他看英文电影就是为了创造共同话题。那个姑娘喜欢布拉德皮特,为了爱情他忍受了洋鬼子念经,把皮特的电影全找了来。
他一边回着消息一边说:“这方面你比我有经验啊,你和他怎么相处的?平时肯定也就是聊聊天呗。”
不,我们不聊天……这话我说不出口的,只好笑了两声糊弄过去,结束了这个话题。
听吴家坤这么一说,我心里打起鼓来。
他说得挺有道理,谈恋爱似乎就该是两个相投的人,凑在一起聊聊人生理想共同爱好,不然这个词组也不能叫“谈”恋爱,就是要说话的。
然而回想我和骑士的相处方式,亲吻与身体接触占了大半,至于我们聊过什么话题我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和吴家坤的恋爱一比,我的看起来似乎格外的色情……是不是有点不太健康?
我认为这不是个能持久下去的状态,必须要建立“共同话题”才行。
于是我立刻掏出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你最近在看什么书?
没多久就收到了回复——我们的祖先
我以为他在考我生物知识,回复道——猴子?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大猩猩?
——北京猿人?
——草履虫?
——不知道
我急冲冲发过去五条,他回复了一排省略号后说——书的名字叫《我们的祖先》
我窘得摁灭了手机,伏倒在桌子上装死去了。
这让我意识到,我从来没有正视过我们之间的差距,而这个差距显然不是条小水沟,而是大河的尺度。我们的对话都是驴唇不对马嘴的,仿佛他站在河南岸喊,我站在北岸听,只能听的个朦朦胧胧,从没真正领会过他的意思,却依然笑着不懂装懂。
和他在一起之后太快乐,而我一味快乐去了,把一切不那么快乐的问题都扔进了急流中,以为被冲跑就能永远消失掉。谁知道它们漂流了一圈又漂回了我的眼前,卡在石头缝里不动了,耀武扬威地嘲笑我。
他跑在我的前面太多,我没资格叫他原地等待或是折返,只能自己加快脚步朝前追。我怕他再跑远点就会遇到更好的人,到时候一定懒得再回头看我。
所以我立刻买了本《我们的祖先》啃了起来。我实在不爱看书,觉得无聊透了。看得云里雾里哈欠连天,读了跟没读一样,压根不知道写了些什么。我用了三四天时间囫囵吞枣地读完了第一篇,迫不及待地想去向他展示展示。
一天放学后,我拉着他待在教室里,没去食堂吃饭。趁着他们班人都走光,我坐到了第一排的某个桌子上,他靠着讲台上的多媒体柜站在我的面前。
我假装不经意地提起自己最近看了那本书,说觉得很好看,把故事情节乱七八糟地复述了一遍,又讲了几个我能记住的细节,总之是把记得的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他全程笑着看我,一句话没说。等我叽哩哇啦地讲完了,他轻声道:“那你读出了些什么?”
“就刚才我说的……”我知道自己只起到了劣质复读机的作用,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双手撑在桌子边缘,垂下脑袋,看着自己的脚晃来晃去,心里不怎么舒服。
他歪过头从下面对上我的眼睛:“因为我在看那本书所以你才去看的?”
我转过头避开他的目光。
他摸了摸我的头:“看不进去就不要看了。”
我心里生出种焦躁感,深吸了口气,看向他,大概是做出了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说话也含在嘴里说得不清不楚:“我就是想……想和你有点共同语言。”
他笑着看我,是种很平静的笑,能叫人心安。他突然扭头朝外面瞥了眼,接着向我走了一步,抬起双臂,我坐在课桌上被他揽入怀中,吓了一跳,嘟囔了句:“待会儿有人回来……”
他的下巴在我肩上蹭了蹭,手在我背后拍着:“没事,我看着呢。”
我把脑袋埋入他的肩窝,仿佛找到了个舒适的停留处,想将一切烦恼从身体里掏出来,小声说:“我觉得你太好了,怕会被你丢下……”
“所以就学我?我做什么你就跟着做?”一股气流缓缓吹过我的后颈,他继续道,“不用这样,千万别这样,你要是变成我了,我还怎么喜欢你?”
我的心停了一拍,这是他第一次说喜欢我。
“我不是自恋狂,不会喜欢自己的复制品。你就是你,做你自己喜欢的事。不要因为我改变,以后也别因为其他人改变自己。”
他把我扶起来,右手掌心贴上我的脸颊,大拇指轻蹭了两下。
我鼻头一酸,翻了好半天白眼才没掉下眼泪来。
“那我不学习了。”
“这个不可以。”他斩钉截铁地说。
说好的只做我喜欢的事呢……
第32章 32
骑士的一句“喜欢”让我整个晚自习都有些魂不守舍,写两笔作业就要在脑袋里重播一遍,每次都要把笔放下,一心一意地想,把每个细节都看到听到感受到才肯停下。因为这个记忆太深刻,任何八竿子打不着的线索都能将它勾引出来,做英语的完形填空时看到“LIKE”这个单词我的心都能扑通一跳。
因为那晚毫无节制地把那个节点想了太多遍,导致它成了我关于他最为根植的记忆。
以至于分开后思念起他,第一个映入脑海的总是这段记忆。哪怕有段时间我很透了他,他在我这里也变不成洪水猛兽,而依然是个温柔的样子,是个轻声对我说喜欢的人。每次闭上眼就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擦过我的后颈,刺得我想要流泪。
这时我当然没想到这个记忆能如此长久地“折磨”我,单沉溺在隐秘的喜悦中,仿佛嗑了药,兴奋到睡不着觉,就睁圆了眼睛望向对面床上的他。
忘记说了,我从这个学期开始住校,宿舍是四人间。骑士那间只住了三个人,正好个张空位,因此无需“做手脚”我就幸运地和他住到了一个宿舍。
宿舍床是上下铺,分别靠墙,中间隔了条一米多的走道,是个躺下后能清楚看清人脸的合适距离。我和他都睡下铺,所以我经常在熄灯后借着透进窗户的月光悄悄看他,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
而这晚我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反而越发精神。心里的火燃着,那碗沸腾的水就一直沸腾着。
我在反反复复念叨的就一件事:他也是喜欢我的。虽说他早就接受了我,但非要听他说出喜欢才能安心。
我实在没有安全感,父母从没对我表现出过喜爱,因此我总认为自己有许多招人讨厌的毛病,没有哪里好。我这么不好,当然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他喜欢我的理由。这个状态好像是坐在了一把椅子上,它看似很坚固,却因为少了一颗螺丝钉而有随时散架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