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荒田(12)
他仰起头躲避我的目光,我看着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很久之后他才哑着嗓子说:“你疯了吧?”
我踮起脚攀上他的脖子,嘴巴在他的颈部蹭来蹭去,一边蹭一边说:“我是疯了的……”
他抗拒着我,要把我往外推,我执拗地说着:“你不把我当弟弟最好,讨厌我也没有关系,反正我喜欢你,那我来追求你……”
“疯子!”他吼了一句,终于把我甩开。我闹了半天,浑身没什么力气,被他甩得摔到了地上。
他立刻走到我身边,腿弯了弯,伸出手,是想要扶我起来,而刚做出这个动作就缩了回去,转过身不再看我。
他沉默了许久,低声说:“我从这个月开始住校,元旦我住到同学家。”他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以后我们保持些距离吧,你这样叫我恶心。”
第22章 22
我没有跟上去,就算我再没脸没皮,“恶心”这个词也足够让我偃旗息鼓一会儿了。我在地上坐了一阵子,爬起来拍拍屁股就回家了。
门没锁,我爸在家,距离我上次见到他也许快一个月了。他坐在沙发上,在看手机。
“爸。”我叫了他一声。
他抬起头,目光一滞,停顿几秒才说:“嗯,回来了。”
我往屋内走,他忽然叫住了我。我停下脚步看向他,他张了张嘴,却没立刻说话,仿佛话到嘴边又改了想法,末了他低下头继续看手机,语调没什么起伏地说:“衣服怎么这么脏?赶紧换了去。”
我扶着墙站了一会,“嗯”了声。我本来想说“摔了一跤,把衣服弄脏了”,可想想又觉得没什么意义。他的问句并不是真正好奇我的衣服为什么脏了,只是个命令句的开头而已。和寒暄时的“天气真好”有相同的作用。
我是真的累了,既然是不被需要的回答,干脆不说倒省了力气。
我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进了骑士的卧室。窗帘没拉开,被子铺得整整齐齐,书桌也归置得干净,仿佛许久没人碰过了似的。
我站在房间中央的小空地上,把书包和脏了的外套随便扔到了脚边,原地转了一圈,目光从灰突突的墙上扫过,最终停在了衣柜门上。
我走过去,打开柜门,发现他的黑色背包不见了。那个背包从他住进这间房起,就一直放在衣柜的最下面一格。我认为它是个标志物,就像科考队在南极插国旗一样。它在衣柜里,这间房就是骑士的,它不在了,这间房就又成了客房。
我偷偷翻过他的黑色背包,除了那时他带来的日用品外,另有一个塑封袋,里面有一本很薄的相册和一只手表,是他爸留给他的东西。
衣柜里的衣服他没带走几件,书桌上的东西应该也都留下了。
他只带走了他带来的东西,仿佛这里的一切都是不属于他的,说不要就可以不要了,也包括我啊。
晚上我爸没有饭局,我们随便找了家饭店吃晚饭。
点菜的时候他问:“骑士呢?他回来吃饭吗?”
我摇了摇头:“他这几天住朋友家。”
我爸愣了一下,说着“那行,就这么多吧”把菜单递给了服务员。
“他说他以后住学校。”我又说。
我爸拿起手机,仿佛很不在意地“嗯”了声。
他在家过了元旦,二号就走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跑到骑士的床上去睡觉,把脑袋捂紧被子里,又埋在枕头里,试图吸到点气味,但使劲闻了半天也没闻出什么“特别”的味道,让我忍不住怀疑他把床单被罩都换成了新的。
三号早上我被门铃声吵醒,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家里暖气足,我只穿了件薄睡衣,门外的冷气吹了我个激灵。
“嚯,多穿点,别冻感冒了!”小张叔叔说。
我眼睛还有点睁不开,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对他笑,侧过身来:“家里热死了,叔叔你进来坐。”
他笑了笑:“不坐了,待会还有事情,”他说着把一个大纸袋拎到我面前,“喏,你爸让我给你买的生日礼物,生日快乐啊乐园。”
我揉眼睛的手一停,才想起来今天是我生日。从他手上接过来,我看了看纸袋子,是最新的联名球鞋。
“谢谢。”
“谢我干什么,你爸送的!”他说着往后退了几步,“那我走了,一个人在家注意安全,记得锁门关窗。”
我撒娇似的吼了声:“知道了!你开车小心。”
关上门,我把纸袋放到了墙边。每年我的生日都是小张叔叔来送礼物,也总说是我爸让买的。刚开始我相信,后来假装相信。
我漫无目的地在家里绕了一圈,绕到最后又绕回了骑士的房间。我掀开窗帘,发现外面下雪了,应该是刚开始下,地上还没有任何痕迹。
我看了许久,没换衣服,在睡衣外套了件羽绒服就出门了。我坐到住栋大厅前的台阶上,掏出手机给骑士发了条信息:今天我生日,想见你,你回家一趟吧。
等了十分钟没有回复,我又打:我就在家门口等你,你要是不来我就一直等。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非常讨人厌,和电视剧里的恶毒女二没什么区别。以前我总不理解,明明男主都亲口说过讨厌女二了,她怎么还能不要脸地往上贴。
这会儿我倒是明白了,她不是非要往上贴,是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放手了就等于从此再无瓜葛,彻底变成陌生人。而就算被厌恶,至少能羁绊住对方,哪怕是恶缘也比断了缘分要强。
这是种走投无路后破罐子破摔的行为,是完全抛弃了自尊心的。
他没回复我的信息,我就一直给他发,告诉他下雪了,我饿了,让他来的时候给我带个吮指原味鸡。还说雪越下越大,院儿里的小孩都跑出来打雪仗了,我也想跟他打雪仗。还有我穿的特别少,风从领口灌进来好冷啊;天黑了,风越来越大了,雪还没有停,我冻得腿都没有知觉了。
手机只有百分之五的电量时我给他发了最后一条信息:你怎么还不来啊,我还在等你,等不到我是不会回家的,冻死也不回家。
我不想跑上楼充电,怕就在我上楼的间隙他会来。于是我把与砖头无异的手机塞进了衣服口袋,像个流浪汉一样在羽绒衣里缩成了一坨。
说实话我也没把握,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大厅里挂着个电子钟,我时不时就回头看一眼。八点的时候我想着就等到十点,到了十点我又打算等到十一点,到了十一点又改到十二点。就等到十二点吧,过了十二点我的生日也过了,他不来就算了。
我弯着腿,上半身贴住大腿,额头顶在膝盖上,靠着帽子防风。我渐渐有了些困意,眼睛半睁不睁地,脑袋也迷糊起来。
就在我马上要陷入无知觉的状态时,脑袋顶上响起的吼声把我震醒了。
“你他妈真的有病吧?”
我瞬间睁开了眼睛,小臂撑着腿慢慢直起身,一双熟悉的运动鞋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仰头看过去,不怎么看得清他的脸,我笑了,用尽全力笑了,脸有点僵,也不知道笑得好看不好看:“哥!”
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没站稳要像后倒,他抓了我一下,我顺势就拱进了他的怀里。
他也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大衣敞开着,我顺顺利利地钻了进去,双臂在他的大衣里圈住了他的腰。
他拽了我半天,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把他抱得特别紧。他没再排斥我,任我抱着。
沉默了一阵,他开了口,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怎么就……”他叹了口气,因为这个拥抱的姿势,一切话语都成了亲昵耳语,“乐园,理智点好吗?用你的脑袋想一想这样下去能有什么结果。那天我的话足以让你明白我的态度、让你看清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么折磨自己你舒服吗?你以后会快乐吗?”
“我不要结果。”我把脑袋埋在他的肩下闷声说,“我不看结果的。我目光短浅,不看将来不看从前,只过一天看一天。”
“乐……”
我打断他,仰起头看他:“还有,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快乐,反正我从小到大都不快乐。我的爸爸不像爸爸,妈妈不像妈妈,我怎么会快乐?我习惯看别人的脸色,我讨好每一个人。我不想让他们觉得我不好,我不希望他们不喜欢我。可是对你我不需要了,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以恶心我。但是我喜欢你,喜欢到离不开你。我才不要为你考虑!我就要赖在你身边一辈子,赖到你习惯为止,等到你免疫的那天。”
我一口气说完,因为寒冷口齿不怎么清晰,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目视前方,没看我也没说话。我大喘着气看他,不管不顾地垫起脚,迅速在他嘴边亲了一下。
他低头看我,眉头蹙了起来。
这样更方便了,不用垫脚,只要仰头就能吻到他,于是我又在他的嘴唇上嘬了一口。
他闭上了眼,睫毛在颤抖,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怎样的情绪。
他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与我四目相对,仿佛在警示我:“乐园,我警告过你。”
“警告?让我离你远一点?要跟我保持距离?”我直勾勾看着他,根本不讲道理,因为已经没脸没皮了,就不怕再不要脸一些了,把脸皮扒下来也没关系。“我不要,我就不……”
然而他的回应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是我完全没想到的,几乎是打出了个炮弹把我哄得稀巴烂,却是令人幸福的稀巴烂。
我被他打断,“要”字没能说出口——被他的双唇堵在了嗓子里面。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反正他双手捧住了我的脸颊,唇瓣与我的交错在了一起。我亲他的两下与他的来势汹汹一比,简直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
我感受到他的牙齿在我的下唇上啃咬,啃完了又舔。舌头舔完我的下唇又侵入了我的口腔,我忘记了呼吸,只能感受到他的气息缠绕着我。我的身体无力,脊背一道一道不停过着电流,弄得我整个人在往下坠,脑袋空无一物。
还好在我傻兮兮跪到地上前,他捞住了我。
被箍住了腰,我还是要往后倒。
他暂时停下,说:“站稳了。”
我是懵的:“哦……”
他很轻地笑了,拿拇指在我的眼皮上蹭了蹭:“眼睛也闭上。”
“好……”
我仿佛是个只听他指挥的机器人,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眼睛闭上,一片黑暗,紧接着我又被他吻住了。
亲吻实在是太美妙了,是个相互侵犯占有的过程。唇齿交缠的“啧啧”声令我感到羞耻却又欲罢不能。我感到这是个不怎么正派的行为,带着些阴暗和邪性。然而灰色地带的事物总能让人心潮澎湃,让人失忆,让人颤栗,让人窒息。仿佛时间停止,这一刻世界上只有我和他,亲吻是唯一该做的事情。
第23章 23
他湿润而温柔的唇瓣慢慢离去,温热气息的包围也随之消散。我的嘴唇重新暴露在寒冷中,几口凉气从我微张的口窜入,使我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我依然拽着他大衣的衣领不肯松手,心里更是咯噔一下,根本难以适应亲吻的结束,仿佛双唇交缠摩挲才是常态。
我不自觉地哼了一声,是小孩没玩尽兴却被大人抢走了玩具的委屈轻哼。行动也是下意识的,我眯着眼,手忙脚乱地往下拽他的衣领,仰着头,急急忙忙还要往他的唇上凑。
可惜路途虽近,却是障碍颇多,历尽艰难坎坷也没能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