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如死(18)
他一定吓坏了,说不定还要怪冯安他们多管闲事,坏了他的名节。
“那之后没多久,阿暮对我的态度突然软化,竟然答应了和我在一起。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吊了两年胃口,他这是吊够你了。
我将他衣物整理好,又抽了茶几上的纸巾擦手。席宗鹤年轻时可真是个纯情少男,这套手段,我过去在夜总会看得最多。你要是显得太殷勤,太好得手,便不会叫客人珍惜。若即若离,隔靴搔痒,才能勾得人神魂颠倒。
一根根擦完了手,我转身再次趴到他身上,这次我没动手动脚,只是静静抱着他。
“我的确做过夜总会少爷,但跟了你后,我无论心里还是身体上就只有你。看在那一夜的份儿上,席宗鹤,帮帮我吧。”
头顶上方静默了许久,在我的心一点点沉进谷底时,才听席宗鹤漫不经心地吐出了一个“好”字。
我松了口气,虽然不可能完全消除影响,但以席宗鹤的人脉和唐丽的公关能力,这件事至少在明面上可以完全抹平了。至于私下,众人想要怎么编排我、取笑我,就不是我能干预的了。
网民们不会因为我有苦衷,就对我口下留情。他们永远不满,他们永远有理。在席宗鹤身上我学到了很多,我今天遭受的,比起他当年,只能算是九牛一毛。
好不容易从生死边缘抢回了性命,恋人转眼却弃他而去,在无望的复健中磋磨度日,还要被网上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消费、造谣。
他每日都会登入自己的微博,一遍遍地去看那些恶意的评论。中伤、污蔑,都不能使他毁灭。他看得越多,灰烬中的星火便会越炽,最后促他涅槃重生。
这一点我是佩服席宗鹤的,对自己够狠。
第二天,网上关于我的那些负面报道删的删,撤的撤,事态很快得到了平息。
马导人还不错,没因为这事将我换了,只是让我这几天先休息一下,不要急着去片场。
桑青又给我打了个电话,骂骂咧咧将这事背后的小人告诉了我。令我感到意外的,竟然是杜宇,之前被马导开除那个小演员。
“他为什么要搞我?”我与他之前并无仇怨,连认识都不算认识,他这样做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嫉妒你呗,这种小贱人的心思正常人哪能知道?”桑青这两天被这事搞得晕头转向,恨不得把杜宇生吞了。
我还是有些疑惑,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
“说不定他是被人当枪使的,就凭他哪里就能搞出这样大的阵仗。”
桑青想了想道:“有道理。不过我们在这猜也猜不出什么,你要不去问问席先生?唐丽一定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都告诉他了,要是真有幕后黑手,他应该知道是谁。”
他说得对。
这事毕竟和我有切身关系,我实在好奇不过,晚上带着道谢用的红酒,敲开了席宗鹤的房门。
席宗鹤刚洗完澡,穿着浴袍给我开门。
他看了我手里的酒一眼,有些惊讶:“你还自己带酒了?”
我笑了笑:“家里带来的,你最喜欢这个牌子的酒了,只要出去工作都会带一支在身边的。”
席宗鹤让开一条道,扯扯唇角:“你真是了解我。”
我也不去深究他这到底是真话还是反话,大大方方进了屋,弯进小吧台找开瓶器打开了酒塞,替我和他一人倒了一杯。
席宗鹤靠在吧台上,闻了闻杯子里的酒香。
我冲他遥遥举杯:“这次谢谢你。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杜宇,让他如此恨我,要这么搞臭我。”
席宗鹤抿了口酒,将酒杯对着灯光照了照。
“杜宇只是幌子,真正在背后推波助澜的是容如玉。她不敢动我,只好通过你来恶心我,毕竟你也算是我的人。”
我执杯的手颤了颤,被他一句“恶心”刺得心脏都猛缩了下。他可真是深谙刺痛人的精髓啊,比网上那些键盘侠还要厉害。
不过他说得对,这的确是很恶心的一件事。
我莞尔:“原来我是替你挡了一刀。”
席宗鹤不太乐意我这样的说法:“你要是不做那些事,哪里会被人抓到把柄?今日刺向你的这把刀,是果,来自你过去行的因,因缘果报,自作自受罢了。”
我呼吸一窒,嘴里残留的醇香,也变得苦涩起来。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我将那支只喝了一口的红酒杯小心放到吧台上,“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先走了。”
席宗鹤眉间纹路加深了稍许,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并没有要送我的意思。
我握着门把手,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开门走了。
浪费我一支好酒,被他刺了两句,还什么也没做,真是划不来。
第21章
江暮回剧组后,给每位工作人员都带了喜糖。四方的礼盒,上面印有他和容如玉姓名首字母的缩写,里面有相片,巧克力,还有一枚大牌赞助的钥匙扣,包装精美异常。这还只是订婚,要是正式婚礼,不知道要怎么往里砸钱。
江暮助理分发喜糖的时候,我注意着席宗鹤的表情,见他面沉似水,以为他下一秒会将喜糖盒子一脚踩碎了。然而他这次格外能忍,竟然只是把礼盒丢给方晓敏便不管了。
“哇,这个钥匙扣好可爱啊,起码也要一两千吧,还有这个巧克力,感觉好好吃啊!”雯雯翻看着我的那盒喜糖,满脸艳羡。
“拿去吧,送给你了。”我指尖戳着那盒子将它往雯雯怀里推了推,“照片不想要就烧了。”
无论是这两人中的谁,我反正看着都心烦。
雯雯欣喜地接过礼盒,冲我甜甜应了声:“好嘞!”
今天要拍我另一出重头戏——孔宏之死。
穆矣率领的叛军攻入皇城,孔宏带人守护着皇宫的最后一道壁垒。然而大厦将倾,岂是一人之力可挽?孔宏独木难支,最终被一箭射死在宫门外,到死还在心心念念庆黎的安危。
看剧本时,以旁观者的角度总觉得孔宏咎由自取,可到了我自己演却不能代入这样的情绪。他就是我,我就是他,若我都不能理解他,又要让观众怎么入戏?
开拍前我找了许久的感觉,始终有些不得要领。孔宏死的时候在想什么?他后悔吗?他愧疚吗?他恨吗?
要说别的情绪我还能用自身经历代一代,可这死前最后一刻,我又该如何演绎呢?
若是往常我倒是可以去请教席宗鹤,可自从那天被他刺了两句,我心里就有些疙瘩,没法心平气和与他说话。
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去请教了骆莲。
她虽然没什么演技上的建树,但的确是位不可多得的好演员。
“怎么演啊……”骆莲听了我的疑问,沉吟片刻,“我也给不了你太多建议,毕竟人物是你自己的,你需要自己吃透。”
我有些失望,刚想起身,又听她道:“不过你可以试着把孔宏对庆黎的感情,替换成你对恋人的爱。”
我不是很明白,表情也古怪起来。
她笑起来:“是你说的嘛,孔宏是爱着庆黎的,其实爱和爱之间大体是相同的,你把握不准凡人对神明的爱,总该把握得准男人对女人的爱吧。”
男人对女人的爱?
我陷入沉思。我妈、美芳姐、顾霓,我也爱她们,可都是对亲人的爱,没有那样炙烈,我觉着骆莲说的应该不是这种感情。
“……或者男人对男人的爱?”
忽然,我听到骆莲又接了句,我倏地抬头看向对方。虽然没镜子,但我猜测自己脸色应该不太好看。
可能是没想到我反应这么大,她一下子有些尴尬,捂住嘴吐了吐舌头:“我开玩笑的。”
我干巴巴笑了笑:“那我自己再琢磨琢磨吧。”
我往回走向自己那张休息椅,走到一半忽地被席宗鹤叫住。
他正躺在椅子上小憩,脸上盖着剧本,也不知怎么注意到我的,竟在我走到他面前时准确叫住了我。
我停下来听他要说什么。
他坐起身,打量着我,视线落在我拿着的剧本上:“知道怎么演了?”
我垂头看了眼剧本,语气没什么起伏道:“不知道。”
他“啧”了声:“那你怎么不来问我?”
我五指紧了紧,回了他一句:“我怕恶心到你。”说完不等他再开口,我继续往位子上走。
烽火连天,厮杀不休。孔宏身上、脸上都被溅上了灼热的鲜血,可他根本顾不得擦拭,敌人永无止境一般,杀了又来,眼看就要攻破宫门。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们接近御座一步!
孔宏咬牙硬撑着,剑身没入人体,发出让人牙酸的割裂声。
“大人,撑不住了!”
不知谁吼了一句,但很快,更多的叛军涌了过来,那人也倒下了。
孔宏提着剑,茫然四顾,天地间一片混乱。他的清明世道,他的朗朗乾坤,都被无情践踏碾压。
明明已杀了祸国妖姬,为何还是走到了亡国这一步?
厮杀间,他想到了自己的君王。
他该到他身边去,他需要他。
他将长剑缓缓从一名叛军身体里抽出,转身往宫殿走去。他的脚步一点点加快,最终狂奔起来。
他错了吗?他杀了该杀之人,到头来还是错了吗?
不,如果他当初能将穆矣也一同杀了,就不会有今日的大祸。
穆乐蛊惑君王该死,穆矣设计谋取了君王的信任,更该死!
错的是他们!
孔宏握紧宝剑,大喝一声:“穆矣,拿命来!”
他脸上青筋暴起,表情都为之扭曲,恨意弥漫在他每一个毛孔、每一滴血液里。
他要去见庆黎,他要去救他的王。
突然,周围一下子都静了下来,有什么东西从背后射中了他的身体。
他往前跨出几步,脱力摔到了地上。后背晕开一大团血迹,一支利箭插在他后心,箭尾震颤着,彰显自己的存在。
孔宏从口中喷出鲜血,他向前颤抖着伸出手,在空无一物的空气中抓够着什么。
他的眼中充满不甘,往前极力爬了两步,吸进了老长一口气,却没再吐出。
言国的一切与他再没关系,他的君王也不再受他保护。众人还在厮杀,孔宏的双眼怨恨地大睁着,却再也没了气息。
马导说了“ok”,我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
连身上血浆都顾不得擦,我从雯雯手里接过矿泉水和湿巾纸就往外面走。
这场戏情绪太过激烈,我需要点时间才能平复。
蹲在角落里用水漱了口,擦去手上脸上的假血,我闭上眼缓神。
过了会儿,我听到有脚步声传来,睁开眼一看,席宗鹤已走到我面前。
我抬头仰视着他,没有动,心中同时升起一股淡淡的哀伤。
“你没事吧。”
他仿佛已忘了我们那点不愉快,或许,那点不愉快也只有小心眼的我才会记在心里。
虽然嘴巴毒了些,脾气坏了些,但他今日能特地跑出来看我有没有事,也足够让我消气了。
我摇了摇头,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孔宏还是顾棠,也无法将他单纯看作席宗鹤。
“你会恨我吗?”我拉住他垂在我眼前的手,将它贴在额头,“是我没有做好,我应该……看顾好你的。”
我的睫毛轻轻颤抖着,他像是被我弄得有些痒,指间动了动。
“都是我的错……”
他的手很热,也可能是我刚刚用凉水洗了手的关系,我们俩体温有明显的差距,这让我非常渴望他身上的热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