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19)
“叫……叫他们走,”蒋衾喘息着说,“现在就走。”
方源也不把这种大街上敲人闷棍的小混混放在眼里,踢了一脚就示意他们快滚。两个小年轻吓得瑟瑟发抖,爬起来一溜烟就跑了,连头都不敢回。
“帮我招辆的士,我去一趟时星。”
方源看他苍白的脸色,又觉得有些不忍,问:“你去时星娱乐干什么?”
蒋衾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其他什么,说话时连嘴唇都在哆嗦,一字一顿说:“——我去找靳炎!”
2.
蒋衾到达时星娱乐的时候,靳炎已经知道了整件事情。
电话那边昆洋的声音简直要哭出来了:“靳哥我真没想到这两个兔崽子这么没用,你媳妇他找的那个男人身手太好,他娘的还有手铐,俩小兔崽子一打就都招了,竹筒倒豆子全都说出来了,连我都没逃掉……”
靳炎知道蒋衾如果去喝酒,只可能是因为他遇见了方源。而方源是警察——据他说是民警,是不是姑且不论——怎么着都有两下子,制服两个小混混实在是易如反掌。
这事只能怪他没及时把方源的消息告诉昆洋,结果昆洋那两个直肠子愣头青手下,丢人现眼现到了大舅子跟前。
“这事也实在不能怪我啊靳哥,据说你媳妇正跟那个男人往酒店里走呢,你说这么危险、这么紧急的情况,他们能不动手吗?除了动手还有什么办法能阻止你媳妇出墙吗?那么大一酒店就算想装警察查房的也不容易啊。哦对了,幸亏没装警察,那奸夫保不准就是干这一行的。这假警察遇上真警察,那乐子岂不是更大了……”
靳炎正想呵斥他闭嘴,内线电话响了,是秘书处打来的:“靳总,有一位自称姓蒋的先生正从电梯上来找您,前台拦不住。哦,还有个姓方的跟着他。”
靳炎眼前一黑。
前台拦不住?什么叫前台拦不住?这么多保安杵在那怎么就拦不住了?!
尼玛老子就这么被媳妇在办公室里抓了个现行!老子还混不混了!拉着全体前台保安科一起跳楼吧!
其实靳炎实在错怪自己手下的员工了。蒋衾自从在公司年会上现身之后,消息灵通点的都能对他的身份猜个□不离十,前台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拦他啊。
何况靳炎这段时间连连失常,公司风传他是被蒋衾甩了,现在蒋衾带着个看上去很有料的男人一起来公司找他,这不是活生生的三角恋戏码嘛!看热闹都来不及了,谁敢主动冲上去当炮灰?!
所以蒋衾来到公司前台的时候,不仅没受到半点阻拦,相反还被端茶倒水恭恭敬敬送到了电梯边。倒是方源觉得时星娱乐公司员工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怪异,有点像……像是看小白脸。
靳炎慌忙挂了电话,在办公室里兜了三圈,拉开衣柜想躲进去,发现实在塞不下才作罢。又想躲厕所去,冲出门发现手机落在桌子上,回头拿了手机再出来,迎面就撞见蒋衾和方源。
靳炎瞬间完成了二逼□丝小青年到强盗逻辑王八蛋的精神蜕变,几秒钟内就换了一副“老子干都干了不承认你又能拿我怎么样”的嘴脸,大大咧咧说:“哟媳妇,今天来公司视察啊?我早说你应该来了,这么多年……”
蒋衾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
靳炎被打懵了,按他正常的反应,这时候要么原样一巴掌相回,要么冲上去把蒋衾一把抱住往床上按。前一种反应只在他年轻莽撞时发生过几次,结果指天画地发毒誓才把蒋衾哄回来,几次之后慢慢就完全变成后一种反应了。
幸亏他脑子还清醒,知道方源在场,强忍住了往上扑的冲动,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问:“你这是干什么啊,连个解释都没有就打我,你让大表兄看了什么想法啊……”
方源闷着头,点了只烟在边上抽。
蒋衾问:“你让人跟踪我?一看到我跟别人在一起就冲上来打?”
靳炎抵死不认:“说什么呢你,我怎么能干这种事。你们被人打啦?哎哟让我看看,伤了哪儿没有?”
蒋衾脸色都变了,盯着靳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他这时候的脸色让靳炎看了有些害怕,好像气急了却发不出声音,火气憋在心里,对身体其实非常不好。靳炎心虚加愧疚,也不敢再跟他胡搅蛮缠,只得放软了口气问:“你们渴了吧,进来喝点好茶慢慢说。这么晚了表兄也别叫出租车了,待会我开车把你送回去。”说着就伸手去搂蒋衾的肩膀。
蒋衾一把推开他的手,哑着声音问:“靳炎,你这辈子跟我就没一句老实话了吗?”
“什么?什么老实话?跟你说了表兄是警察,免不了得罪几个小混混,你别在那东想西想,把自己身体想坏了。过来喝杯热茶暖一暖,我对你那还不真心吗,哪还有我能对你这么真的……”
靳炎说着就去拉蒋衾的手,然而一拉之下就觉得他手指发凉发抖,握在掌心跟冰块一样。靳炎心里一惊,只听蒋衾咬牙切齿的问:“你从不干这种事吗,那当年左志杰的手是怎么断了的?!”
这话声音很小,连方源都未必能听见,靳炎脑子里却瞬间轰隆一声。
左志杰。
这个名字好几年没听过,他本来都忘了,也根本想不到有一天会从蒋衾嘴里说出来。
他本来以为蒋衾根本没机会知道这个人是谁!
“我……”靳炎吞了口唾沫,喉结上下一动:“你说谁,我没印象了。”
蒋衾冷冷的盯着他,眼神仿佛很戒备,又很提防。
靳炎这辈子在很多人脸上看过这种表情,却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从蒋衾眼里看见。这个他最亲近、最信任、最放在心尖子上的人,有一天也会对他产生这么明显而不加掩饰的警惕。
靳炎心里一下就凉了,之后又有股邪火直冲头顶,本性里残忍直接、不择手段的一面瞬间翻了上来,直到看见方源才勉强用最后一点理智压了下去。
“你也别慌张,我怪的不是你。”蒋衾顿了顿,说:“我只怪我自己,当年怎么瞎了眼。”
说完他也不等靳炎有所反应,直接掉头就走。
方源尴尬的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急急追着蒋衾去了。
靳炎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蒋衾走进电梯里,却完全没有追上去的力气,仿佛整个人都浸在了刺骨的冰水里,脑子轰轰的就一句话:他发现了,他竟然发现了。
左家当年是靳家的对头,左志杰又是个没事都要冒出三分事的主儿。这人某次在酒会上看见蒋衾,就用了个假名隔三差五的打电话套近乎,行动非常高调,完全不避人。
蒋衾当时也不清楚他的身份,只觉得这人有些古怪,也没往心里去。他当年忙时星娱乐的事情简直焦头烂额,生意场上又复杂,左志杰这样的人他能记住就不错了,根本没有心思应付。
然而靳炎却被触了逆鳞。
古人有一句话,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基本上跟杀父弑母是同一个等级的。男人骨子里对配偶有种奇怪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这跟感情深浅关系不大,哪怕感情一般的夫妻,老婆被人抢了都足够让男人怒不可遏,要是“一生一世一双人”那种感情深刻的,就是活生生剜了心肝了。
靳炎就属于后一种。当年小美国佬要是不走,估计也早被他开了瓢。
左志杰大概完全没把靳家放在眼里,这种事情竟然都完全不避人,当时道上有人劝他收敛一些,他还哈哈大笑的说反正他俩没去领证,这年头恋爱自由,有什么追求不得的?何况靳炎那样子,一看就是守不住媳妇的,就算领了证老子也有本事拆散他们。
靳炎闻言暴怒,就委托中间人,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激得左志杰跟他对了三天的赌局,赌注就是对方的一只手。
当时所谓的黑道其实主要分四种,最低阶层的就是警方常说的“涉黑团伙”,制造枪支、走私贩毒、绑架杀人、开设赌场等等无恶不作,整个团伙最多也就几十个成员,核心领导不过两三个,辐射范围能穿透一个市就不错了。这样的被抓住后主要成员一般都会被判极刑,从犯则看情节严重程度,二十年到几年分别不等。
第二种和第三种比较相似,都是家族式经营,前者主要赚钱渠道是白道生意,一只脚踩在黑道上只是为了提供方便,进货渠道虽然不怎么正经,出货渠道却大多是干净的。一些不方便放在台面上解决的事情,就由黑道上的势力出面解决,大局方向是奔着钱去,跟政府职能部门的关系都靠金钱和人情来维系,基本游走在法律的边缘地带。
第三种则普遍得多,可以说在黑道世界里占据了百分之五十的量。这种跟第二种恰巧相反,主要经营方向是见不得人的黑道生意,白道只是个幌子。比方说开洗衣店、古玩店、装裱字画、豪华夜总会的,你看那店面装修得富丽堂皇门可罗雀,走进去简直能在大堂里跳舞,那种十有□就是用来洗钱的地方。
第四种则是黑道世界的巨头,有单一家族也有多个联姻家族共同经营的,一人能掌半壁江山,家族联合起来就跨国甚至跨洲了。这种大多在政府挂了号,利用自身的资源帮政府做事,也有显赫的白道身份和地位,往往绵延上百年都不会倒。这种巨头根本不会做一般违法乱纪的事情,甚至会帮警方平息黑道世界内部的纷乱,为的就是权力平衡、家族稳固,是地下王国里的法律制定者和执行者。
靳家早年属于第三种,到靳卫国及他的几个弟妹掌权的时代,就慢慢转变为第二种了。左家则是彻彻底底的第三种。
这两种势力往往是斗争最残忍、最惨烈的,因为本身相反的家族血统和经营模式,骨子里就存在着不同戴天的利益矛盾。早年东北曾经发生过这两种势力的代表家族之间内斗,几天之内死伤上百,当地最繁华的商业街晚上一过七点就没人敢走了,到处是开着黑车的人带着刀,见了对头举手就砍。后来代表第二种势力的那个家族遭到惨败,几乎被全部血洗,一家子只有两个被紧急送出国的小孩幸免于难。
事发后地下世界的格局瞬间大幅度倾斜,得胜的势力大肆吞并地盘、收编人手,土枪及毒品交易在一个月内往上翻了几番。那个时候当地还没有第四种“巨头”势力能对情况作出遏止,在局势完全失去控制的情况下,国家成立了专案组进驻当地,费时大半年才把事态完全平息。
由此可见这两种势力之间的仇恨有多鲜明,那根本就是赤|裸裸的利益之战,任何一点火星都能引发最剧烈的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