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恋(包养)(20)
想到这儿陈亦心就看邵安,邵安就在眼前和自己一起修理玫瑰的枝叶,低着头一丝不苟。 邵安的头发是天然的棕褐色,但远没到白种人的金色。陈亦心本想没来由地说句“要是你的头发也是金色就好了”,可他还是没说。邵安见他剪刀停了,就抬起头,问陈亦心怎么了,想什么呢。
“想你啊!”陈亦心说得理直气壮的,“怎么,邵先生不给想吗?”
邵安一笑,将手里的花插入花瓶:“给,我也会很想你。”
明明是情话,陈亦心听着还是隐隐不安,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他的记忆开始往回追溯,时间一直往前推倒邵安上个月回来,他猜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可以确定改变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他开始想一些可能,比如邵氏的运营出现问题,年轻的总裁焦头烂额。比如年轻的总裁积劳成疾,得了一些病症,那个公文包里的文件就是手术相关事宜,陈亦心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但是小说电视剧里都这么写这么演的,也不能完全排除。再比如邵安有了新欢,或者有联姻对象,当然这种猜测他就真的是猜一猜的,可能性为零都是高了,可能性是负!
直到他们开始享用晚餐,陈亦心都想不明白,虽说纪念日开开心心最重要,但陈亦心还是觉得应该问一问,要是有什么心结,他或许也能帮忙打开。
但是邵安是不配合的,每当陈亦心想切入重点,他都是顾左右而旁他,可他又不是心不在焉的,相反,他一直在陈亦心,余光也好注视也好,他一直在看,迫切地像看一眼少一眼。陈亦心默默叹了口气,要是真的天妒英才,邵安生了什么病,他肯定会不离不弃的。
正想着,邵安拿过那个公文包,手在拉链上停顿了许久,才缓缓拉开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夹。
陈亦心脑补了一下那是治疗的风险报告,邵安又神色严肃,他想缓和一下气氛,开玩笑地问:“礼物?”
邵安瞬时一抬眼,两人四目相视。
邵安说:“是,礼物。”
“那我看看。”陈亦心主动要拿过来,却发现邵安手劲很大,拽着另一角不放。
陈亦心露出一个笑,安抚邵安也是安抚他自己:“你不想给我吗?”
邵安没说话,而是红了眼眶,然后松了手。陈亦心心疼了,腹稿都润色过了,不管是得什么病,他都和邵安一起。
此刻两人的椅子紧挨,邵安就坐在陈亦心身侧,他们可以一起看那份文件,他们可以一起面对。
也就是这个时候,陈亦心感受到裤兜里手机的震动。邵安就在旁边,那这个电话只可能是通讯公司打来的,可能是提醒他话费余额,也可能是介绍新套餐。陈亦心从一数到十,第十下结束后电话那头会听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第十下结束后,陈亦心翻开了文件夹的封面。
他低着头,所以邵安看不见他的表情,更不会发现他翻完页后还是闭着眼。他淘气地先睁开右眼,视线里的白纸黑色并不是中文。
他看到自己名字的拼音。
NOM?DE?NAISSANCE那一栏是CHEN, NOM?D’EPOUSE那一栏是YIXIN。
陈亦心往后翻,有存款证明,欧盟保险凭单,居住证明,入学通知……每一份文件上都是他的名字,房间里只有纸张翻动的粗糙的声音。
陈亦心没再往后翻,他还有一些没看完。翻回到第一页后他指着那张OFII(法国移民局申请)表,问邵安:“礼物?”
邵安握住陈亦心的手,挪开后他把文件夹翻到最后一页。
是封介绍信原件,标题是巴黎六大。
陈亦心看着右下角的落款,哼着笑了几声。
他早该想到的,邵安出差那么些天,又是在欧洲,不是为了工作,是去要杜邦的介绍信。
可他又怎么能想得到。
气力随着那几声笑被抽走,陈亦心弓着后背,又问了一遍邵安:“礼物?”
邵安的声音也很轻:“面签约在三天后…材料都准备好了,只要——”
“只要什么?!”陈亦心猛然站起身,身下的椅子往后退和地板划出一声响。他将文件夹摔到邵安腿上,瞪着眼睛看他,像重新认识眼前的人。
邵安也站了起来,他把文件夹放在桌上,然后小心翼翼靠近面对他的陈亦心。可他每走近一步,陈亦心也会往后退一步。
“陈亦心你听我说,这没什么难的,我会陪你,一直陪你。拿到签证后由你决定,直接去还是等到注册时去都没关系,我都会陪你,直到你适应心的环境,你会有自己的朋友,有新的课题,你还可以去很多地方,我当然也想和你一起去,但是你想独自一个人,和别人、朋友,也没关系。”
陈亦心算是听出来了,邵安是在就准备好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问,“你说实话。”
“那天和穆宁昭聊完后,学校那边的联系他也有帮忙。但我不是因为他说了什么,也不是因为别人说了什么才决定这样,我不在乎任何人说任何话。”邵安一字一句,“我是真心希望你能继续学业,从这里走出去。”
陈亦心裤兜里的手机又震动了,锲而不舍。但他现在还顾不上手机,他都已经退到阳台了,背贴着栏杆,仰着下巴,很倔强地对邵安说:“我不。”
“你必须去!”
陈亦心愣住了。
邵安从没有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过话,从来没有。
那声嘶吼般的命令同样震住了一旁的斑鸠,像是感受到危险,其中一只挣开翅膀飞出鸟窝。刚开始越飞越低不着门道,它就拼命扇打翅膀,扑腾扑腾落了好几根羽毛,它的羽翼未必丰满,但它是鸟,就是生来要飞翔的。
它成功了,越飞越高,飞到六楼,飞过六楼,飞向远方,不回来了,不见了。
陈亦心撑着背后的栏杆不让自己跌倒。邵安正在阳台门前,他的手是往前送的,但是陈亦心不让他过来。
“我刚刚…我没有想凶你,我怎么舍得凶你……”
“那你就舍得让我离开?”
陈亦心的语气太委屈了,邵安也变得语无伦次,他想过陈亦心会拒绝,会情绪激烈,会难过会伤心,他准备过应对一切可能的措辞,他现在全忘了。
“我不明白啊!…”陈亦心几近控诉,“为什么要我离开?离开就没了!我就没了!!”
“那不是离开,我会一直陪着你,在你身边。我不会怀疑你,我信你陈亦心,完完全全信你。我不会患得患失,我长大了,陈亦心我长大了。”
陈亦心,邵安说,我长大了。
陈亦心没哭,也没有掉眼泪,他的眼眶很干涩,脖颈的线条绷得僵直,像呼吸不顺畅的病人,屏气带来的轻微缺氧让他产生幻觉,但那又不是幻觉,那是记忆,是曾经发生过的。
他看到自己往那片海一样汹涌的湖里走,有人喊他,他回了个头,错愕片刻后还是继续往前走,等岸上的人追过来,湖水已经没过他的胸膛。
他看到自己在寂静无人的黑暗里,一个人。他会往前走,跳下去,坠下去,那埋藏在心底的渴望、自戕的隐患从未消失过,此刻被挖出来,叫嚣着结束了,解脱了,一劳永逸,总有一天他会抵挡不住那诱惑,那宁静是永恒的,那片海一直存在,总有一天会将他淹没。
他看到邵安。
邵安,陈亦心说,别让给我往前走。
陈亦心求他,别让我离开,别让我往前走。
邵安答应了,他说他会抓住陈亦心,不会让陈亦心消失,不会让陈亦心往前走。
可邵安也好担心害怕,他问陈亦心,要是他也抓不住拦不成,怎么办。
人生那么多变数,死别都是圆满的,邵安怕生离,怕下一秒,下一分钟下一刻,怕未来的某一天,白天和黑夜里的一个瞬间,陈亦心没能战胜结束生命的诱惑。
他怕到那时候,自己就在他身边,也没办法救回陈亦心。
陈亦心说:“所以你更不能让我离开你。”
邵安说:“那不是离开,那是你必须去。”
你在这里呆多久,就逃避了多久,有一天逃不过了就是死胡同,到时候就算我在你身边,我也不足以让你为了我活下去。
“我会陪着你。”一遍遍地,邵安重复那句话,“陪着你面对。”
而不是把你藏起来,和你一起逃避。
“陈亦心,我想做你永远的安全区,想一直、永远保护好你。”邵安闭上眼,双手手掌根在眼眶上一按,像个弄脏手后又想揉眼的孩子。“可是……”他的声音染上哭腔,“可是真的没有永远的安全区。”
陈亦心,没有永远的安全区。
你得走出去,你得为了自己。
陈亦心听到铃声,是邵安的手机。从他裤兜的震动停止后邵安的手机就一直在响。
陈亦心垂着眼,喃喃地说了句,先接电话吧。
邵安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看清来电显示后,先是看了眼陈亦心,才接起。
通话时间很短,邵安都来不及变脸色,挂断后好一会儿他才明白穆宁昭在那头吼的那句话什么意思,也意识到时间紧迫刻不容缓。
“我们得去医院。”
陈亦心没有动,站在那儿魂不守舍的,他像是猜到什么,木讷地将自己的手机也拿出来,满屏幕都是穆宁昭的短信和未接来电,最新的那条短信只有四个字。
——不用来了。
陈亦心和邵安来了,c市人民医院十二楼,穆华的病房门前。
陈亦心跑在前面,跑到离坐在外面候椅上的穆宁昭和周逸一五六米远时他开始走,然后停下了脚步。
先站起来的是周逸一,他哭过,眼里都是血丝,走到陈亦心面前后他颤着声音问:“你刚才为什么不接电话?”
邵安怕他情绪太激动误伤到陈亦心,上前挡住周逸一推过来的手,有了阻挡后周逸一再也无法维持冷静,极力想推开邵安,咬牙切齿地是要和陈亦心对峙。
这时候有护士走过来,提醒他们在走廊上保持安静。
周逸一就吸鼻子,咬着牙掉着眼泪:“他是清醒的。”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啊?你知不知道他闭上眼之前,是清醒的。”
陈亦心听到了,身子晃了晃,走到病房前的那几步也是浮的。他去敲ICU的门,当然不可能敲开。穆宁昭没起身,有气无力地说还在抢救,他那几个字太轻描淡写了,是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过了十分钟左右,那扇门开了。陈亦心就站在门外,医生摘下口罩,说我们已经尽力了。
陈亦心很平静,人在经历大起大落后反而会很冷静,他问:“那我能进去看看吗?”
那医生侧过身给陈亦心让路,陈亦心就走进去。那个房间里的仪器比他上次来时多了不少,只是再也没有报备的滴滴声,显示屏上的线条也不再起伏。
穆华离开了,不会再回来了。
可他还是迟钝地没有意识到,远远地唤了一声:“穆老师?”
“穆老师,陈亦心来了。”
没有人回应他。
迟来的剧烈的悲痛就是在那一刻击中了陈亦心,他眼前一黑,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他还是站不稳,往后仰的时候有人扶住了他。
陷入昏迷前陈亦心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而他也在呼唤别人。
——穆老师。
陈亦心在黑暗中看到穆华,五六年前宝刀未老的精神样,他走在前面,转过身对陈亦心招招手,是要他追上来。
陈亦心追了上去,可他越追,那个人就离他更远,他追累了,弯下身扶着膝盖休息,掉下来的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