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105)
怎么会没用呢?
陆鸣怎么会觉得他自己没用呢……
尽管惊惧症基本康复,但迟尧现在开车也不敢太快,慢悠悠地,一边看着前路一边瞄后视镜里出现的那辆黑色小轿车。
陆鸣信里说“向前走向前看”,他倒要看看,自己当真向前走向前看了,陆鸣还能不能稳坐高台。
红色超跑停在闪烁的灯牌下——A&N,临安市新开的一家会员制度娱乐会所。
点了一杯龙舌兰日落,迟尧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微垂眼打量自己左手无名指指根的藏青色细圈。
盛满酒液的高脚杯被推过来,杯底摩擦桌面发出“沙沙”的白噪音。
“这位先生好像是第一次来?”
迟尧撩起眼皮瞥了眼,调酒师有点自来卷,年纪不大,眼神清澈,像只小羊羔。
他兴致缺缺地“嗯”了声,转头时余光瞥见角落暗处站着个有些眼熟的人,
那人也看见他,犹豫几秒后端着酒杯主动走过来,动作漂亮地与他轻轻碰杯。
“哈喽~居然能在这儿看见你。”
来人样貌不错,鼻梁高挺,眼窝深邃,有几分混血感,迟尧在记忆中努力搜寻,还是想不起他是谁。
“不记得我了?我是孟遇,休斯顿那边BRITNEY的老板。”(见前面62章)
脑海闪过一段模糊的记忆碎片,迟尧“哦”了声,笑着说道:“那真是好久不见了。”
简单聊过几句,迟尧便找借口走了,找到一个少人的角落独自呆了会儿,算算时间足够,才出去。
不出所料,那辆黑色小轿车还停在路边,挡玻璃前滑稽地贴了张交通罚单。
小弧度勾了勾唇,迟尧驱车回家。
可一连三天,陆鸣那边没有任何动静,黑色小车仍旧雷打不动停在楼下,迟尧都几乎要怀疑那究竟是不是陆鸣的眼线了。
他再次拨通陆鸣的电话,没打通,听筒只传来重复又重复的机械女音。短信也发布出去。
陆鸣把他手机号也拉黑了。
迟尧现在才似乎意识到,陆鸣好像是来真的。
真的要分手,真的要再见。
他怕自己长时间开车不行,就找了个代驾,一路赶去渭南陆家宅子。
陆鸣不在,陆劲松倒是拦了他下棋。
心气浮躁不堪,迟尧耐着性子坐到陆劲松对面,连输三局,把老爷子都气笑了。
“别找了,陆鸣有时候挺像我的,倔脾气。他不想见你,那就是见不到。”
“凭什么?他想见就见,想甩就甩?把我当什么了?”
陆劲松少见地沉默下来,掏出手机点开一只拉布拉多的照片给他看。
“陆鸣同意养导盲犬了,也同意跟傅家小姐联姻。”
迟尧愣了好久,僵硬地抬头,问:“真的?”
陆劲松:“真的。事到如今我没必要骗你什么。”
迟尧脸色白得像纸,喃喃说:“也对,没必要骗我。这是好事儿。”嗓子哑的不像样。
陆鸣不需要他了,不是信上简简单单的口头谎言,是真正不需要了。
曾经不惜为此跟陆劲松冷战争吵的陆鸣最终妥协了,他和陆鸣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是何必呢?
为了逼他走吗?
离开前迟尧已经恢复到冷漠疏离的表情。
他把最后一颗白子丢进棋篓,“啪”地脆响,伴随他同样干脆利落的声音:
“老爷子,你告诉陆鸣,这都是他的选择,我没权利干涉。但是,我永远不原谅他,永远。”
陆鸣听着陆劲松专程发给他听的监控回播,一言不发。
尧尧对情绪极为敏感,呜呜着卧在他脚边,毛茸茸地,蹭来蹭去。
他给这只职业导盲犬的拉布拉多起名叫“尧尧”。
几天的磨合训练进行顺利,他们已经可以进行些许简单的动作,例如上下电梯、台阶提醒……
揉了把狗头,陆鸣面无表情,虽说近两年父子关系有所缓和,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打过招呼他直接牵着尧尧上楼了,坐在收拾好的行李箱前,他摸了摸指根,按小姑娘说的时间,戒指线圈和小拇指指缝的图案应该都快褪色干净了。
最近忙的事多,也没来得及去把图案纹下来。
应当是没机会看见了。
有点可惜。
手机在此时震动起来,读屏软件自动读出备注——来自【阿尧】的来电。
铃声在某个瞬间与他的心跳重合,“砰砰砰”地像是捏住命门。
他是个胆小鬼。
指腹焦虑地在手机边缘来回摩挲,直到响铃自动结束,他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紧接着手机又震起来,只是来电人不再是迟尧,心脏高悬又落回,陆鸣说不上来是庆幸还是失落。
他左划接起,听筒传来主治医生的声音:
“风险太高了,我们刚才召开各科专家会议讨论的结果还是不建议手术。”
“手术吧,我会签免责协议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您完全可以再等等,多尝试尝试保守型康复治疗,有希望恢复的!没必要冒险!”
“保守治疗复明的几率也不过两成,做手术同理,我为什么不选择更快的那个?”
“这……概率不是您这样算的!手术失败的风险太大,保守治疗至少不用承担风险。”
“帮我安排吧,越快越好,你不用劝我。”
迟尧度过了极为难熬的一个月。
尽管得知了傅家小姐与渭南另一世家的大公子联姻的消息,反应过来当时是被陆劲松摆了一道,陆鸣并没有同意联姻,迟尧心情仍旧好不起来。
他不吃不眠抱着那本《基督山伯爵》摸来摸去,尝试找出那天晚上陆鸣叫他辨别的那句话。
有一句摸着很像,翻译器显示这句话是——如果你渴望得到某样东西,你就得让他自由。
狗屁自由。
陆鸣把他关地下室的时候怎么不考虑自不自由?!
真想把这人抓回来揪着耳朵问问他脑子里一天天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无名指的素圈细线早褪了色,迟尧找了家靠谱的纹身店重新纹了一遍。
手指皮薄,纹身的排针扎进肉里很疼,陆鸣也没陪他一起。
疼得他直冒冷汗,几乎想掉眼泪,一边骂陆鸣一边倒吸气。
最后的成品很漂亮,消肿后干净简洁,仿佛真的戴了枚素戒。偶尔思考时迟尧喜欢摸着纹身摩挲。
陆鸣说到做到,迟尧拼尽全力也没能找到陆鸣踪迹,直到某天晚上心悸得厉害,坐在窗边看楼下小车时才猛然回过神来——找人的方法不是近在咫尺吗?
迟尧急匆匆穿着拖鞋就下去了,伞都忘了带。
显然车内盯梢的人也完全没料到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愣在原地没来得及开车跑路,被迟尧抓个正着。
对视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迟尧轻啧了声,颇有些无语。
“你是陆鸣派来的?”虽是问句但迟尧语气笃定,他死死盯着孟遇的眼睛。
真是没想到,当年远在休斯顿遇见的孟遇居然都是陆鸣派来的人。
雨水顺着发丝滑落,几颗溅入了眼,刺得生疼,迟尧低头揉揉。
孟遇这才遽然回神,开了车门让他进去,有些尴尬地解释道:
“陆总也是放心不下你……”
迟尧冷笑,直接打断:“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给你家陆总打个电话。”
“这……陆总现在不在国内,有时差,打过去应该也没人接的……”
“你打就是了。”
孟遇拗不过,心想小情侣吵架,遭殃的总是他们,苦着脸拨出号码。
几乎是秒接。
迟尧真的气笑了,心尖针扎似的疼,愤愤质问道:“陆鸣,这会儿秒接,是关心我?那我们真得谢谢你。”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才响起陆鸣沙哑的嗓音,他只是轻轻喊了句:“阿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