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程(36)
他攥着手机的力道不自觉紧了一紧,一手捏了下眉心:“是,我也没想到。”
宁策的外公是建国后第一批老艺术家,在当时称得上德高望重,桃李成蹊,现在活跃在演娱圈的不少老戏骨都曾是他的学生。
当年内陆的电影业起步晚,往往几年都拍不出一部好片子,拿到国外去评奖,人家外国人都看不起。海峡对岸的K区受了殖民影响,回归后这方面发展得倒是欣欣向荣。
银像奖就是在K区发源的,起初只是组织一群电影人,每年评出十部最佳华语片子,后来规模和影响力逐渐扩大,把评选的范围拓展到了整个亚洲,每年颁奖时都是巨星云集,各类作品争奇斗艳,场面十分盛大。
内陆的老电影人们看在眼里,心里憋着一口气,不乐意服输。这一辈老了、拍不动了,就加紧叮嘱下一辈,总有一天要搞出比银像更大的架势。
“日子过得快啊,一转眼,宁老都走了这么久了。”
凌远打小就住在他家隔壁,和宁家大院就隔了一道墙,也是看过当年宁家门庭若市的场景的,谈起这件事,语气中也含着几分惆怅。
“现在内陆的电影发展起来了,奖项也办得五花八门,就是银像奖不知道什么缘故,连着好几年都没评选内陆电影,前几天听说你被提名,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宁策无意谈论太多,只淡淡道:“今年这片子的导演不是我。《危楼》的影响力早就足够了,银像奖不至于不给我师兄面子。”
“这倒是。”凌远听了也有些心有戚戚,过了片刻,主动转移了话题,玩笑道,“不过阿策,景池可跟我交过底了,《危楼》这奖十有八九要落到编剧头上。怎么样,我能提前听听宁导的获奖感言吗?”
宁策听出他语气里的调侃,有点无奈:“我能有什么感言。”
受外公影响,宁策年少时不对银像奖执着是不可能的,只是那么多年下来,提名陪跑拿了几次,总是与真正的奖杯失之交臂,连个边都没摸着过。
时局如此,他同样为此不甘过、恼怒过,从没想过某日无心插柳,竟然是当年有感而发、草草写就的本子最后拿下了银像奖的最佳编剧。
凌远是知道他的情况的,揶揄道:“你这运气也是没谁了,要是以后当导演拉不到投资,转行当个编剧也能混口饭吃。”
宁策听了颇为无语,说:“你可别咒我,我要是失业当不了导演,就去跟你老公抢饭碗。”
凌远在电话那头笑了半天。
笑完正经了点儿,又道:“哎,说到这个我还想起来了。赵导最近在筹备《锦堂春》的角色遴选,这事儿你知道吗。”
微波炉发出清脆的“叮”一声响,宁策刚要把加热的宵夜取出来,就听见这么一句。他怔了下,指腹无意识在滚烫的碗沿上停留了几秒,顷刻烧出一条红痕。
他几乎是立刻缩回手,低声抽了口气。
凌远没注意他这边的动静,仍自顾自在说:“《锦堂春》都在他那儿压了这么久了,之前一直没听风声说要拍,这回大概是看《危楼》反响不错,想试试水?”
宁策捏了一下眉心,说:“我不知道。”
凌远顿了顿,敏锐地从这句话里嗅出点不对,略有些迟疑地问:“你们现在还……?”
宁策好像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只安静了片刻,转移了话题:“《锦堂春》和《危楼》的版权,我几年前就给我师兄了,他怎么处置是他的自由——倒是你,怎么忽然关心这个。岑景池要拍?”
“那倒没有。”凌远毕竟不是这个圈子的,了解的也不多,回忆了一下,说,“就是听人在说,寰宇那边对这部电影挺重视的,一周前立的项,预算起码有几个亿,男一请了业内有名的前辈,男二想用新人。”
宁策没再说话,半晌才起身,去卫生间冲凉水。
凌远把心悬在嗓子眼等了半天,只听见淅沥的水流声,以及对方平淡的声音:“《锦堂春》的题材敏感,不算个好本子。少掺和进去最好。”
凌远张了张口,原本想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宁策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甩干了手上的水,似乎对这个消息并不关心。
“好了,我挂了。”他懒散道,“陪人喝了一晚上酒,都没吃东西,去吃点宵夜垫垫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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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口挂了凌远的电话之后,宁策又在桌边坐了一会儿。
微波炉里热过的粥还是烫的,白色的水汽蒸腾上来,把手机屏氤氲得模糊。
和赵屏的聊天记录就显示在桌面上,两人上次联络还是在前年年末,那时候赵屏的夫人生病,宁策带着礼品去看望,师兄弟二人从医院出来,找了个地方促膝长谈了一番。
那场谈话并不愉快,赵屏最后撂了脸色,明确告诉宁策,如果他还打算一条道走到黑,日后就别再叫他一声师兄。
此后,赵屏言出必行,单方面把宁策拉进了黑名单,往后的逢年过节,每次宁策上门拜访,他都紧闭大门,拒不接客。
忽然从他人口中得知《锦堂春》立项的消息,宁策还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揉了揉眉心,还是给赵屏发了个信息,就当礼节性的问询。
然后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长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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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市区内的某个茶馆。
越临近初冬,天亮堂得越迟,已经早上七点多,外头还是一片灰蒙蒙的样子。
秦奂到得比约定时间稍早一些,刚坐下就惦记着给宁策发消息。
剧组马上要离开M市了,连带着宁策最近的应酬也多了很多,昨晚更是到十点多才散的局,秦奂担心他空腹喝酒要胃疼,特意叮嘱了周翊回去路上给他买份清粥。
宁策嘴上嫌弃他管东管西,心里还是受用的,晚些时候还给他发了张照片。用的原相机,照得也随意,只入镜了一只手和一盒子热气腾腾的粥,没配任何文字。
秦奂看着好笑,问他胃舒服点没,对方也没回。
大概还在为他前一天下午不告而别的行为不高兴。
宁策难得在他面前有这么鲜活的时候,何况这事儿确实是他理亏在先。秦奂既觉得新奇,也乐意哄着,一早上起来发了好几条汇报行程的消息,反复保证这边的事处理完了就回去陪他。
宁策没回消息,不知道是没醒,还是看见了懒得搭理他。
服务生在包间外敲门,轻声示意另一位客人已经到了。
秦奂放下手机,敛去了眸底的温柔之色,漫不经心一抬眼,在看清来人一张熟悉的、肥胖虚伪的脸的时候,忽地笑了。
“好久不见。”他笑说,神情坦荡,任凭对方带着狐疑和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最近过的怎么样,孙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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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志是在两天前收到秦奂的信息的。
坦白说,他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好。
当初秦奂搭上宁策那条线后就跟他断了联系,他愤恨煮熟的鸭子到了嘴边飞了,还蹲点跟踪过秦奂几次,想着用手里的料威胁一下对方,捞一点油水。
只是还没来得及下手,这事就被剧组的工作人员发现,汇报给了宁策。几天后,周翊主动联系上了他,约他在一家私密性很好的会所见面。
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孙志当天从会所出来之后就吓破了胆子,别说再想着敲诈一笔,连手头拉皮条的生意都不敢再做了。如果不是秦奂约他见面,这两天他就从M市跑了。
这种时候,为防再次惹祸上身,他本来是不想搭理秦奂的消息的。
但他这段时间过得实在憋屈,整日如同过街老鼠,惶惶不可终日,心里到底不甘心,对方又开出了他无法拒绝的丰厚条件。左思右想权衡了半天,还是决定前来试试。
“这次喊您过来,我没有别的意思。”秦奂笑吟吟地喊来了人,给他斟上茶,“说实话,我还得感谢您……如果不是您牵的线,我还见不着宁导本人呢,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