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不听话那就换了他(119)
狠拽着楚珏的两条胳膊不敢撒手, 他额头抵住胸膛, 努力地自我平息:“你怎......我后来,能看见了, 你怎么不来找我?”
漫进胸腔的无数委屈瞬时涌入多年后的时空,楚珏跟着哭成泪人,不甘心地说道:“你不让我来找你。”
风卷向天, 夕阳周围没一点浮云, 将军蹲在地上, 由于不明情况有些焦急, 但没有乱叫, 耳朵时不时地抖一下。
别墅旁的小路上两个人彼此依偎, 仿佛天地中只剩下他们。
那时候还没有将军, 尹倦之身边只有上校。
失明的一个月,他不得不接受要与黑暗常伴的事实。心如死灰前夕,上校不离不弃陪在他身边,像个大狗家长。只要尹倦之在同一个地方超过一个小时一动不动,它就雄赳赳地站起身。先用鼻子拱尹倦之的胳膊, 再用牙咬住他衣襟往外拉。
非让他出去转转。
每到这时,尹倦之便毫无办法, 只好屈腿手扶茶几从地板上起来,拿着盲杖出门, 边慢走边无奈地说:“知道了知道了。”
上校会汪两声回应他。
眼睛看不见,耳朵会变得格外灵敏,皮肤的触觉也是。浅浅的一点风绕过来,尹倦之都会停在原地仰着头感受好久,对上校说:“天气不错。”
上校就汪一声回应他。
18岁离开许家,尹倦之便住在这片高档小区。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房子,时常会觉孤独。
但眼前失去光亮后,他突然想感慨,孤独竟变得不值一提。
身体健康,能做好多事情。
健康不在,会失去更多。
兴许是想到眼部残疾,尹倦之悲从中来,眼眶里清凌凌地坠下两行泪,然后被一个迎面走来的小孩儿瞧个正着。
他问尹倦之为什么哭。
独撑19年,偶尔和互不相识的外人说一下没关系吧,尹倦之便说:“我是瞎子。”
他听出小孩儿声音里哭腔浓重,觉得可以交换彼此秘密,生出了探究的念头,问:“那你又为什么哭?”
小孩儿顿时来劲了,哭得更委屈更汹涌说:“我爸打我!”
尹倦之:“为什么打你?”
“因为我1 + 1= 2都不会,所以他就打我。不会就不会啊我想不明白做人干嘛要上学,我学好数学能让我以后吃饱饭吗?而且一个1 + 1= 2他在侮辱谁?我以后直接继承家产不行吗?交白卷还要挨打,我写个2+ 2= 5又挨了一顿,我爸也不救我,就在旁边看着真的过分。我觉得我肯定不是亲生是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我爸打我,我爸不救我......”
什么我爸我爸的,尹倦之觉得这笨蛋不仅数学不好,语文肯定也是零分。
但他被逗笑了,停不下来。
谁知看到他笑出声,笨蛋直接原地爆炸,道:“你看你也笑话我!你们这些人真的很坏!”
“哈哈哈哈哈哈......”那时尹倦之没有见一个爱一个每天还要谈恋爱的臭毛病,衣服虽不至于密不透风,但也循规蹈矩,很少会这么张扬地笑。
笑声穿透时光,让27岁的尹倦之想起这茬儿又笑了一回,仰脸在感受不到光源的世界里问楚珏:“你小时候真这么笨?”
“是啊,”楚珏咬牙,“不是你天天喊我笨蛋吗?”
尹倦之身体前倾自然地倒进楚珏怀里,乐得肩耸腰颤。
19岁的尹倦之比现在的警惕性要重,而且那时的戒备是表现在明面上的。不像现在,他满嘴飞瓢说真话也像在故意开玩笑。
笨蛋13岁,不适合做19岁的朋友,但尹倦之觉得自己已经过分地嘲笑了人家,笨蛋又不客气地说你聪明就教我啊。一切发展合乎常理,竟一下子不好拒绝。
况且他正好要学盲文。
每天早上,尹倦之摸摸索索地起床,别墅楼下就响起笨蛋的喊:“倦之,我去上学啦——”
这时上校会从二楼窗户露个头汪两声,以示回答。
关于一个小学生——楚珏说他上六年级——敢直呼大人的名字,是尹倦之听楚珏喊他第一声哥哥时,把水都喷了,说:“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就总这么喊我,你突然变得让我很烦躁......我要把你赶出去。”
不等他举起盲杖,楚珏知错就改,没大没小:“倦之。”
尹倦之:“......”
楚珏是走读生,不住校,每天下午会准时从学校回来。
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找尹倦之。拿着六年级应该学的作业,请教倦之数学题。
教学过程中,尹倦之先把楚珏问的问题摸一遍盲文,理解题目后开始讲,然后他体会到什么叫火大。
这么简单都不会,气得想原地恢复光明把楚珏暴揍一顿,打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肯定是屎。
甚至还说道:“你爸怎么不打死你,生出这么笨的蛋,他的错一看也不小。”
楚珏:“......”
其实尹倦之不知道,楚珏是初二生,六年级的题完全难不住他。说自己上小学,是他看出尹倦之好像不愿和大人交往。楚珏的爸爸是医生,他耳濡目染能从外形看得懂一些病人。尹倦之眉眼染哀,不快乐。
而且他考试交白卷也不是不会做,是题目太简单了,做起来浪费时间。顾烈揍他是因为他对待学业的态度不好,这种是错误行为,因此需要一再纠正。
但因为交过太多次白卷,两个爸爸以为他成绩是真差,一度愁得不行。
顾烈还反思说:“你爸知名医学院毕业,我顶尖金融学府出身,小时候都是跳级上学,你怎么这么蠢?像谁?”
每到这时楚清就会迅速地撇清关系:“你儿子肯定像你。”
两个月来,哪怕看不见,尹倦之也在尽心尽力地教导。楚珏要让他的付出有回报,再考试的时候便逐步上升——不敢猛地拿第一,不然会被怀疑作弊——回来后告诉尹倦之,给他能开心的成就感。
在一次拿了全班第三后,尹倦之很欣慰,像平常摸上校狗头那样拍了拍楚珏的人头:“不错不错,孺子可教。”
得到夸奖的孺子楚珏高兴地给了尹倦之两块巧克力,一块纯甜,一块微苦。
尹倦之运气差,第一块拆的是苦的,吃进嘴里就忙皱着脸呸呸,嫌弃地说道:“什么东西这么的难吃,好苦啊。”
“你不喜欢吃苦的吗?”楚珏把尹倦之手里那块已经拆开的巧克力拿过来,保证说,“另一块是甜的,尝尝。”
认识两个多月,笨蛋小孩儿不至于要做坏。尹倦之勉强信他一次,拆了第二块,果然甜。
“这是什么糖啊?”他问。
楚珏微怔,看着尹倦之无焦的眼睛,好像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不知道巧克力。
但他没有发问,回答了“糖果”的名字:“巧克力。”
尹倦之说:“这个很甜。”
楚珏折好第三的试卷,开口问道:“都是巧克力,你怎么不喜欢苦味儿的?”
“呵,”尹倦之嗤笑,摸着上校后脖颈的短毛,半真半假地说,“我整个人都是苦的,真想吃苦的话,尝尝自己就好了。”
“不能再吃苦了。”他说。
楚珏陈述性地问道:“你不开心。”
尹倦之说:“挺开心啊。”
“可以跟我说,”楚珏认真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尹倦之不再轻笑,好半晌没说话。
再开口时他语气里有一抹释然的放松:“你问我的应该是苦难,但苦难不值得颂扬,所以它没什么好说的。”
晚上回家时楚珏沉思良久还是忍不住问楚清,怎么才能让一个人开心,他想尝试一下。楚清不知道他的朋友是谁,尊重他的隐私也没问,只说对症下药。
如果这个朋友害怕和外人接触,那就要劝他学着大胆点,慢慢走出去。
楚珏不太理解,更有针对性地问道:“是不是我害怕高,但我要学着去适应,让自己不那么害怕的意思。”
楚珏说道:“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