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不听话那就换了他(113)
爷爷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以为他被人贩子拐走,老泪纵横绝望缠身。
锲而不舍地找了二十年。
刚才陈越信说,陈冕世一直在报警,却因为不会用智能手机没留过照片,只能用嘴和手描述小陈泊生的长相。
但警察的态度从原本的热情宽慰,到最终的不了了之,甚至还说这孩子本身就是你捡的,跟你没关系。
所以他们是得到指令了吗?
尹氏多么气派啊,入目所及皆是权钱,可尹倦之不快乐,他睡在比爷爷整个家还要大的卧室里,每天都在哭,他说他要回家找爷爷,尹雪融就骂他,打他。
他偷偷跑出去过无数次,可在尹家不得不紧绷的神经让他快速地忘掉很多事。一出大门,尹倦之就迷茫地看着眼花缭乱的道路,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12岁那年,尹雪融去世,尹倦之的偷偷寻找更甚。
可他不知道爷爷当初在哪所大学当教授,找起来犹如大海捞针。他年幼的记忆像被烈日晒干的湖水,已经枯竭出现裂纹,尹倦之茫然无措。
直到十八岁,尹氏要由他肩负而起,他再也没有时间活在过去伤春悲秋,便只好放弃。
如果......他再坚持的久一点。
可是爷爷说,他已经找到自己的孙子了。
尹倦之睁开糊满眼泪的空洞眼睛,想起他去临城出差,自己一个人去吃晚饭时,在路边听到了沧桑的呼唤:“泊生......”
他当时回头寻找,却单以为是错觉。
活了二十几年,他怎么能这么蠢。他明知道老乞丐会去各个城市寻找孙子,却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过。
从临城回来,陈冕世就高兴地说找到了自己亲爱的小孙子。
他明明认出自己了......明明都认出来了。为什么不和他相认。
是他知道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所以只想单方面地好好看看尹倦之吗?
连陈越信方才认出他,都是靠陈冕世手机里的相册照片,所以他连儿子都没告诉,怕陈越信打扰他。
奈何他去世,手机遗留,总会被发现的。
阴差阳错,尹倦之不仅知道了,还是以这么惨痛的方式。
二十年前没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二十年后仍没见到爷爷最后一面。爷爷的后半生,全在寻找陈泊生的路上,从未停歇。
他的一生好像被时间分割成两半,前半生既当爹又当妈地抚养和爱妻诞育的儿子,陈越信优秀纯良;后半世教导和寻找与他非亲非故的小孙子,陈泊生长大成人。
“我找不到回家的路,我怎么都找不到......”尹倦之脊背耸动不停,泣不成音,“我错了,我不该让您白白浪费那么......那么长的时间......我不值得,不值得......”
他们所见最后一面,谈论的是什么话题呢?
“小子。”
“嗯?”
“你是不是生病了?”
“怎么可能。我这样的人会生病吗?”
“你哪样的人?”
记忆里陈冕世模样鲜活,眉心布满沟壑,他不认同地看着尹倦之,混浊的眼睛几乎是在责备他妄自菲薄。
“......像我这样的人,”尹倦之手指沾满松软的新鲜泥土,低哑地说,“像我这样的人......才最应该去死啊。”
他二十岁开始玩弄感情,大张旗鼓地追求别人,却又不许别人碰。想起上床就害怕,看见男人的器官就恶心,真是做了表子还要立牌坊。
好多人都这么骂他。
可是他真的很努力了。男生正常的青春期,第一次梦遗的时候,第一次早上有男性的自然反应的时候,全让尹倦之恐惧。他看见自己的都嫌恶心,甚至买过抑制这方面的药,他想把自己化学丨阉割,病态至极。
他一个男人一个男人地试过去,从牵手开始,拥抱开始。他们长相出众,性格比许利好但好像又没有比许利好。男人让尹倦之害怕,女人也让尹倦之害怕。
可他要自己活一辈子吗?要把自己裹在不见天日也不能透气的茧里吗?
“我知道自己很荒唐......我知道自己很荒谬......”尹倦之颤抖的手抚摸上陈冕世的新碑,嗓音崩落地低泣道,“可我只是想试着活,试着活下去......爷爷,我只是想活下去。可他们总是逼我,总逼我......”
人的出现与存在,会给世界打上不同的烙印。
环境如此,尹倦之到底怎么才能跳出那个桎梏他的深渊。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不对劲。
这么多年,他不快乐,不高兴,对看见的所有东西都提不起应有的兴趣。周围的一切全部沉重地压在他的肩膀上,让尹倦之呼吸困难,每时每刻都像死了。
终有一天他觉得自己不该腐烂至死,应该生根发芽才对。
所以他勇敢地主动向人群靠近,压抑恐惧给自己做了五六年的脱敏治疗,放浪地拯救了自己很多年。
可能很多人喜欢他,可这跟爱无关。
他们的喜欢是掠夺占有,而非救赎。
药好苦啊,医生让他按时吃药,尹倦之总能满口答应,但他爱吃甜的,所以又总是做不到。
不到万不得已,他基本很少会让那些证明他已病入膏肓的药物见天日。
尹倦之害怕对药上瘾,害怕上瘾后觉得自己好了而选择停药的戒断反应,更害怕自己成为一具真正麻木不仁的躯壳。
他想知道活着是什么滋味。
他想活着,想好好活着。
可他总是做不到,总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他总是做不到。
......连活着都做不到了。
尹倦之终于打算放弃了。
今天的风突然变得好冷,呜呜地刮着,好像一个无法重返人间的老人的哭音。
如若陈冕世看见这一幕,不知是否后悔自己没有和尹倦之相认。当年那个仿佛患了自闭症的小孩儿好不容易开口说话,会叫爷爷会开心地浅笑,怎么就又被一对疯子父母抓回去继续折磨。
怎么能让他这么痛。
“......我还不够努力吗?真的是我,我还不够努力吗?”尹倦之眼前的黑暗持续的时间愈来愈长,他仰着脸,奋力地想把陈冕世的名字牢牢地刻在心里,对爷爷诉诸委屈怨言,“我只不过就是想再多活几年而已,我有什么错?难道真的是我该死吗?我连救一下自己都不可以吗他们为什么要这么逼我!”
“......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有什么错?!就因为我姓尹......就因为我是尹雪融和许利的儿子所以要被这么对待吗?可是他们的错误结合他们的仇他们的怨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茫然地问道:“......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泊生......陈泊生......
你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怎么又被抓回去。
怎么能让爷爷奔波二十年。
愿你在浅短的一生中平安健康,稍作停泊。
陈泊生,陈泊生......可他根本找不到生的地方,根本没有人收留他。
他们都讨厌他,否则为何会一次又一次地拿着武器伤害他。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总是我,”尹倦之想质问都找不到罪魁祸首,仿似含血的声音逐渐微弱低沉下去,“到底为什么啊......”
“我罪大恶极吗?我罪该万死吗?“他这么问空旷的天,再自顾自回答下去,呢声,“我罪大恶极,我罪该万死。”
如果生已无希,死又何惧。
尹倦之攥紧胸口的衣服,一字一句像是从他的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爷爷,爷爷......我明明不是胆小鬼,可现在,为什么连空气都能伤害我......我好疼啊。”
他疼得活不下去了,他根本不敢呼吸。
尹倦之颤抖地伏在地上,几乎已经发不出音色,恍惚地呢喃道:“无人爱我,我来爱我......可他们不许。”
“无人救我,我来救我......可他们不让。”
太累了......真的好累啊。
“好疼啊,”尹倦之苍白的右手掐住了左手的手腕,拇指指甲横着划过腕部,脆弱的皮肤当即便凸显出一条血印,“我真的好疼。爷爷......你带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