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驯(89)
没有哪个长辈能扛得住这样的话,秦和同一辈子叱诧风云,晚年丧妻又丧女,唯一的亲外孙流落在外十几年,一句“只相信外公”让他再次红了眼,抓紧俞洲,道:“……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子。”
不一会,司机来了,俞洲接过保镖的位置,帮秦和同推动轮椅。
离开咖啡馆时,男人还站在门口,满头是汗。秦和同像是现在才看到他,言语间倒是很和蔼,亲切地跟俞洲介绍道:“这位是你的表舅,叫秦遥。小遥,你看看言言……不,现在该叫小洲了……你看他是不是和他妈妈长得一模一样?”
秦遥已经收起所有不该有的情绪,恭敬地笑道:“是,不愧是亲母子两,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跟您也很像。”
俞洲喊了一声:“表舅。”
秦遥得体地笑了笑:“小洲。”
秦和同心情大好,道:“今天辛苦你帮忙找人,跟我们的车回吧。”
秦遥道:“没事,您跟小洲先回去好好叙旧,我等等曦月一起回,保证在晚饭前赶回来。”
秦和同没有多留,点点头,跟俞洲并排坐进后座。
昂贵的进口车辆内部非常安静,司机开车极为平稳,车厢里弥漫着高级的熏香味道,秦和同却一个劲让俞洲吃包子,他吃了两个,车里突兀地蔓延着肉香,老人毫不在意,一直问他吃饱没有、还想不想再吃什么。
俞洲道:“吃饱了,您也吃一个,这两天看您一直没怎么吃东西。”
他说这句话,是告诉秦和同,他并不是放鸽子,而是守在附近不愿意冒然前往。
秦和同脸上的笑容没变,轻轻拍拍他的手背,示意知道了,然后问起他这些年的情况。
俞洲只挑了最近一年的高中生活说了,秦和同听完,不经意地道:“这位司机师傅跟我几十年,车技不错,人也很好,从来不往外说什么。”
俞洲看向前排,司机果然连目光都没动过一下,专心致志打方向盘。
他收回视线,看向外公,顿了顿。
“我是被拐走的。”他终于开口。
“被拐到中部的一个小县城,或许是要卖,或许是想找机会弄掉,但中间不知发生了什么让我跑了出来,一位十四岁的孤女在翻垃圾的时候把我捡到了。”
“为了不让我再被人抓走,她搬了好几次家,早早辍学,去KTV当舞女,将我养到现在这么大,所以,我想保留我现在的姓氏,不会再改。”
俞洲说这些事时的语气平和,秦和同的脸色却不那么平静。短短两段话,他的脸就沉了下来,流露出积威多年的压迫力,显然从他的描述里想到了很多东西。
良久,他开口:“好孩子,重情重义,懂得感恩。你尽管叫这个名字,林家那边我会搞定。”
他握紧俞洲的手:“继续说说看。”
司机开得慢,从津市到,总共两个多小时的路程。
俞洲把这些年所有的经历都不带感情地复述给秦和同听,唯独将徐晓风的信息隐藏起来,假装没有这个人存在过。
秦和同安静地听着,放在轮椅上的手攥成拳,骨节泛白。
一直到车辆进京,俞洲说完了。
秦和同沉默了很久很久,藏在深邃眼窝里的瞳孔跟烧着火一样,格外亮。
他没有跟俞洲说太多,只道:“没事了,现在有外公护着你。你的养母是我们家大恩人,她现在在吗?找个机会我要好好感谢她,不嫌弃的话,我想认她做干女儿。”
俞洲道:“她自由自在惯了,也没图过什么,不一定会愿意。我改天问问。”
秦和同摸摸他的头发:“就在家里住下来吧,之后有没有心仪的学校?”
俞洲转头,看向车窗外的夜景。
这是他第一次来。
钢铁浇筑出这片属于人类的繁华森林,高楼大厦前赴后继从窗外闪过,美丽的霓虹灯把夜晚照得如同白昼。
和知海县十几年如一日的破旧宁静截然不同,美丽,冷漠,喧闹,连街边的树都带着牌匾,拥有作为一棵树的标准化身份。
风哥在这里长大,将来大概率也会留在这里。
虽然与预期有偏差,但他会用另一只方式将偏差掰回来。
只要他们在一起就好了。
俞洲的瞳孔里映着霓虹灯的彩光,开口回答道:“我想报清大,学医,留在。”
秦和同笑起来,连说几个“好”字:“不愧是我们秦家的子孙!”
他又问起俞洲的学习成绩,俞洲说了比较保守的估分,他先是一愣,随后震惊又欣喜,夸了俞洲许久,聊起家里有哪些资源、清大哪个导师最好、本科之后可以去哪个国家深造,甚至还想给他安排集团内的暑期实习。
俞洲不着急接触家里的事,只道:“我想再适应一段时间。”
秦和同道:“嗯,适应适应也可以,我安排我的秘书带你,这个月他什么工作也不用干,就听你指示。”
说话间,车辆开始减速,进入一个很安静的小区,门口站岗的保安朝他们敬了一个标准的礼。
俞洲已经把的地图刻在了脑子里,如果他的方位感没有出错,他们现在在二环之内。
小区内部都是独栋带花园的小洋楼,楼和楼之间的间距很大,中间种满了树龄很大的绿化树,有几棵枝干尤其繁茂,看起来都长了几十年了。
他们的车辆拐几个弯,最后停在四层的别墅门口。铁门自动打开,司机驶进单独的地下车库里,车库连通到别墅内部的门正开着,一位住家阿姨模样的人正翘首等待,一边往车这边看一边抹眼泪。
下车前,秦和同跟俞洲道:“这栋房子本来是你妈妈的嫁妆,她走了之后我割舍不下,怕没人住之后慢慢荒掉,所以干脆自己搬了进来。等你再大一些,我把它再转到你名下。”
司机拉开车门,秦和同牵着俞洲的手,道:“走吧,带你看看你的家。”
俞洲将他扶下车,他不肯再坐轮椅,一手撑着俞洲,一手拄着拐杖,拒绝了住家阿姨的搀扶,颤巍巍一步步往家里走。
俞洲听见他自言自语般在嘴里喃喃说着什么。
他靠近一些,正好听到一句:“闺女,我终于把他找回来了,你从此可以放心……”
呜呜呜呜呜我的小狗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65章 嫉妒
一整天大悲大喜,秦和同到家之后再也支撑不住,连晚饭也只草草吃了两口,胸闷疼痛,被私人医生带回卧室里做治疗。
进卧室前,他安排住家阿姨带俞洲参观别墅。
别墅内部装修温馨低调,用了大量木质家具,摆件和挂画都很有艺术气息,看得出来费了很大的心思装点和维护。
阿姨一整晚眼睛都红红的,跟俞洲道:“小姐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画家和设计师,这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是她挑选的,她走了之后我们保留着别墅原本的模样,一直在等你回来。”
俞洲看着客厅墙上挂的巨幅油画,上面画了一个裙摆飘飘的女人站在无边无际的草地里,一手扶着帽檐,一手推着婴儿车,车里却是空的。
画面色彩极具冲击性,深深浅浅的绿,配上深深浅浅的红色彩霞,形成矛盾的天和地,把人挤压在中间,有种说不出来压抑感。
油画角落里落了款,是秦清妍在五年前画的。
俞洲盯着空的婴儿车,问道:“她是因为什么过世的?”
阿姨擦擦眼角:“脑瘤,最后一次手术时失败了。”
俞洲垂下眼睛,胸口有些闷。
阿姨又努力笑了笑,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先不聊这些,我带你去你的房间,那也是小姐给你留的,是整个家里最大的一间卧室。”
她把俞洲带去二楼,二楼第一间住着秦和同,第二间就是他的,看起来比俞洲在知海县的洗衣店还要大,配了独立的衣帽间、浴室、洗手间,正中间摆着足足有两米一宽的实木床。
“你今天也累了,早早休息,有任何需要可以按床头的铃,”阿姨说,“喜欢吃什么样的早餐?我明天给你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