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驯(108)
第80章 往事
徐晓风后半夜睡得很好。
药效发挥作用,他出了一身冷汗,温度很快降了下来,甚至有点发冷。好在身边一直躺着一个热源,像冬天里毛茸茸热乎乎的大狗,将他盘进最柔软的腹部,再用巨大的尾巴盖住。
醒来时,梦里的大狗还在身边熟睡。
徐晓风浑身轻快,早就忘了生气的事,打量起俞洲的睡脸。
无论看多少次,他都会惊叹这张脸的对称性,每一根线条都像坐标轴里的函数,每一个五官都如同电脑里数值严苛的建模,可以无比精准地踩在他的审美上。
徐晓风看得入神,心情也跟着变好,暗暗原谅了俞洲最近越发放纵的越界行为。
亲情也好,爱情也好,如果真改不了,也只能随他去了。徐晓风想。
他悄悄坐起身,发现床边还挂着空掉的点滴瓶,手上的针已经被拔出来了,针孔处很仔细地贴着止血贴,不知俞洲昨晚熬到几点才睡。
徐晓风替他盖好被子,先去厨房里做早餐。
时间还早,他拧开录音机,开始听国外买回来的数学讲座磁带。
煎到第二个鸡蛋,不急不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他的背后。徐晓风感到有视线正在落在他的背影,一道熟悉的呼吸慢慢靠近,最后贴上了他的耳郭。
俞洲从身后揽住了他。
“早。”
徐晓风翻蛋的动作一顿,道:“松手。”
俞洲揽着不放,一米八多的个子微微弯着,把下巴搁在徐晓风的肩头,用额头试了试他侧脸颊的温度:“退烧了,李医生医术不错。”
徐晓风只当李医生是秦家的私人医生,没有深问,又道:“你这样我没法翻面。”
俞洲便从身后探过手去,握住锅铲,轻而易举地将鸡蛋翻过来,然后把火关到最小,让余热慢慢煎熟蛋白质。
“我昨晚没怎么睡好,”俞洲说,“守着你吊完水之后才睡,睡着了还一直在做噩梦。”
“梦到什么了?”
俞洲:“梦到顾思博把你绑走,让我拿你没发表的论文底稿去赎人。我急得要命,满屋子找你的论文,最后只找到了一份画在坐标轴里的肖像图,上面的标题是‘论如何建立人物的面部函数’,然后第一个论点就是,需要长得极为对称。”
徐晓风笑出了声。
“我不会写这么没内涵的论文标题。然后呢?”
俞洲:“然后,我拿着那张肖像图去找顾思博。他把你绑在京大的讲台上,让我一手交论文,一手交人。我害怕他伤害你,赶紧把论文递了过去,结果他看到论文之后忽然暴怒,说那副肖像画的是我的脸,掏出水果刀准备撕票。”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缓了半秒才继续:“我满头都是冷汗,正想着该怎么救你,好在这时醒了,听见你好好地站在厨房煎鸡蛋。”
徐晓风乐了好一会都停不下来。
“你真是……”他笑得撑住了阳台台面,“太有想象力了!”
俞洲终于松开手,接管灶台上的锅,嘴角轻勾:“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徐晓风:“我对顾思博一点兴趣也没有,他绑不走我。”
俞洲立刻转过头来,看着徐晓风脸上还没有消退的笑意:“再说一遍?”
徐晓风:“我对顾思博一点兴趣也没有。”
俞洲抿了一下唇,把鸡蛋装进盘子里:“其实从外人的角度看起来,他也挺不错的。家境优越,工作稳定,学历很高,跟你又是研究同一个领域,一定有很多共同话题。”
徐晓风不太确定:“你这是……吃醋?”
“嗯,”俞洲道,“醋得睡不着觉。”
徐晓风觉得俞洲这种时候特别小孩子气,像以前住在他隔壁的某个小姑娘,因为芭比娃娃的裙子比自己好看而坐在台阶边上哭。
他半开玩笑地说:“不用醋他,他的脸没有你对称。”
俞洲一愣。
徐晓风:“早点吃饭吧,你们今天要开始军训了。”
他还没回神,怔怔地点点头。
吃过早饭后,徐晓风收拾完碗筷,看到俞洲正站在镜子前,手里拿着直尺,对着自己的五官反复比量。
他提醒道:“准备走了。”俞洲又飞快把直尺收起来,假装没有在焦虑外貌,很自然地笑道:“老师送我吗?”
徐晓风:“送你,我也要去学校。”
俞洲:“请假在家休息一天吧,才刚刚退烧。”
“没事,今天就一节课。”
俞洲:“那要记得吃药,别让我担心。”
“好。”
两人说着生活里琐碎事,和在知海县时没什么两样。徐晓风开车把俞洲送到学校门口,然后掉头去了隔壁京大。
目送老旧奥迪开出视线范围,俞洲很快收起脸上的笑容。
今天是军训第一天,他去更衣室换了军训服,然后站在更衣镜前,盯着镜子里映出来的脸,一寸寸仔细地打量,试图测算五官和五官之间的距离。
除了观察脸对不对称以外,还有很多事情在脑中打转,关于风哥的身体,关于顾思博,还有秦家和徐家……
他安静地看了许久,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开始嗡嗡振动,上面跳动着外公的名字。
他接起电话,秦和同在电话里头道:“这几天和晓风相处得怎么样?今晚回家吃饭吧,我昨天去海边钓了一条大鱼。”
俞洲也正好有事想跟外公聊,欣然道:“好的,我军训完就回来。”
秦和同心疼外孙,又问了很多军训上的事,俞洲有问必答,和外公聊到军训集合才挂断电话。
下午五点钟不到,秦和同派来的司机已经等在学校门口。
俞洲不想太高调,在学校里多呆了一会,等同级同学都散的差不多才上车。从学校到秦家不算太远,但奈何京市随时随地都在堵车,开回家时快六点了。
桌上已经摆满菜,秦遥居然也在。
一看到这位舅舅,俞洲便知道今晚不仅仅是吃饭这么简单。
他和名义上的舅舅打了招呼,桌上两个长辈都无比慈爱,围绕着他的生活和学习聊了许久,聊到最后,这顿饭终于进入正题。
秦遥状若不经意地提起:“小洲,听说你和徐家的小少爷关系很好,有没有听他提过木棉路旁边的那块地?”
俞洲立刻警觉起来。
秦和同:“吃饭的时候提什么工作。晓风是个搞数学的,这些事情他根本不会沾手。”
秦遥便笑道:“随口聊聊。”
俞洲夹了一块鱼肉,随意问了一句:“舅舅什么时候对地感兴趣了?”
秦遥见他接话,以为徐晓风真跟他说过什么,很快精神起来,道:“地总归是不会亏钱的东西,我们也正好要扩一下研发中心,如果能以重点产业作为由头拿到便宜的地……”
俞洲装作什么都听不懂:“那跟徐老师有关系吗?”
秦遥一下哽住了。
他看着这个没让他顺心过的便宜侄子,一时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真不明白。
秦和同全程旁观了外孙和养子的互相试探,忍不住笑起来,宠溺地看了俞洲一眼,道:“好了,他才上大一,好不容易回家吃一顿饭,再聊这种话题等会就让你洗碗。”
秦遥只好应下,不再聊地的事。过了一会,他还没死心,又把话题往徐晓风身上引:“晓风似乎身体不太好,你住在他家里要多照料照料他。我听说他三年前生过一场大病,好像是……想不开吞了安眠药,不知现在好些没。”
叮地一声,俞洲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心脏被一只大手死死捏住,维持得很好的面具出现裂痕。他瞳孔黑得吓人,转过头来,直勾勾看向秦遥:“什么?”
秦和同也很惊讶:“安眠药?徐教授曾跟我说是胃出血啊。”
秦遥道:“这种病因不方便往外说吧,徐家也算名门望族,说出去不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