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羊(74)
亲人是最重要的,几乎封心锁爱、专注事业的明月锋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他隔着楚悠和印诚久以及大黄猫,与印寒对视。如果当年他不顾道德伦理的约束,心软与印寒纠缠不清,或许他走不到今天这一步,一家人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其乐融融地围坐一桌,分享往日趣事。
家庭对明月锋过分重要,他不敢冒着失去的风险,去赌虚无缥缈的爱情。他清楚印寒有多执着,那家伙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一定认怂,两人微妙地僵持在一个节点,直到一方放弃退却。
明月锋退一步,印寒追两步,别说退却,印寒脾气上来能把明月锋挤到墙根亲,这是他们大学时候的相处模式。毕业后的印寒也在追,但没有大学时期的直白,如今……明月锋轻眨眼睛,观察坐在沙发转角一言不发的发小,他看不明白印寒的意图。
急躁直率的卷毛绵羊沉入水面,化为一条居心叵测的湾鳄,耐心潜伏,寻找把明月锋拖下水的时机。
明月锋不由得汗毛直立,屁股向后挪了挪,借印诚久的身形挡住印寒投来的凉淡视线。楚悠恍然不觉,热情张罗着晚上的家宴:“锋锋和寒寒想吃什么?我学了几道新菜,晚上给你们露一手。”
“我不挑,做什么都行。”明月锋说。
“我也是。”印寒说。
印诚久举手:“悠悠宝贝,我要吃糖醋里脊。”
“好嘞。”楚悠点头,站起身拎着布袋就要去菜市场采购,换鞋时不忘叮嘱印诚久,“洗衣机里有衣服,洗好了记得挂阳台上去。”
“嗯嗯。”印诚久应下,转头看向印寒,“你旅游这段时间,我们把小灰养在书房里,你俩开我的车送猫回去,省的大黄欺负它。”
印寒点头,明月锋小心翼翼地推开书房的门,与警惕的灰猫对视,他轻声问:“泽泽,记得我吗?”
灰猫前爪并齐,踩着瓷砖伸个懒腰,慢悠悠地凑到明月锋裤脚边嗅来嗅去,猝不及防被明月锋一把捞起来抱在肩头。
“喵。”灰猫依旧是优雅得体的,不像门口的大黄猫不顾形象地嗷嗷叫,它乖巧地贴在明月锋耳边,湿漉漉的鼻头蹭过耳垂,似是认出明月锋,没有露出爪子,安静地趴伏着,尾巴一甩一甩。
中长毛的灰猫个头见长,尖尖的耳朵转来转去,像一对接收信号的雷达。明月锋抱着猫跟在印寒身后,咚咚咚地下楼。他眉头舒展,周围熟悉的环境仿佛舒适的温水,将他敏感的神经熨烫得妥帖,卸去复杂繁琐、七拐八拐的利益斗争,剩下单纯的享受与快乐,明月锋翘起唇角,晃了晃趴在怀里的灰猫,声音温柔地逗弄:“谁家的小猫咪最可爱啊?”
“喵。”泽泽非常给面子地回应。
“我们泽泽全世界最可爱。”明月锋低头,鼻尖触碰猫咪晃动的耳尖,像达成了某种神秘的协议。
印寒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看小伙伴和猫咪亲亲抱抱撒娇的画面,他开口:“明月,能给我一个拥抱吗?”
明月锋愣住,看向坐在车里的印寒,惊讶中藏着一丝不安,他放下灰猫,拍掉沾染衣服的猫毛,绕到驾驶室一边,拉开车门,敞开怀抱,说:“来。”
印寒毫不犹豫地抱住他,惴惴不安地问:“明月,你会结婚吗?”
“没影儿的事。”明月锋安抚,“对象都没有,我跟谁结婚去啊?”他低头,下巴放在印寒的肩窝,鬓角与柔软的卷发相碰,话语中罕见地流露出几分迷茫,“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我知道。”印寒说,“我想要你快乐。”
快乐,明月锋曾以为快乐与财富绑定,当他站在米兰的T台中央,作为雾哀的主人接受所有的荣耀与欢呼,他却没有任何感觉,反倒如释重负,仿佛终于完成了人生某一阶段的KPI。
接着他痛快地卖掉海雾,冲动之下甚至想解散雾哀,给自己放一个长假。整个创业的过程,于他来讲,像一场持久的梦,人在梦里,魂在梦外。他跌跌撞撞、犹犹豫豫地向前走,以父母的梦想为灯塔,航船停泊塔下,茫然不知下一座灯塔的方向。
“我得去看心理医生。”明月锋说,他摸了摸印寒的脸,手指犁过茂密蓬松的卷发,吸了吸鼻子,“我怕我想不开。”
第75章 拼图
印寒没有问明月锋想不开什么,答案藏在十年前突然得知父母双亡的那个晚上,坐在公园假山凉亭里的男孩望着夕阳,心中暗暗做出的决定。八岁,到二十五岁,长达十七年的心理负担,或许,明月锋早该找个心理医生。
明月锋有着繁重的心事,和完美的伪装,让所有人误以为他乐观开朗、坚强勇敢,而他自己想的却是,抛下一切,义无反顾地冲向死亡。
真正想自杀的人,不会向全世界宣布自杀时间,而是在凌晨两点,悄悄爬上屋顶,一跃而下。明月锋没有想那么具体,只不过走在河边、站在楼上时,停下脚步,打消跳下去的念头。
“我觉得很累。”明月锋坐在桌子一边,对面是穿白大褂戴眼镜的女医生,“提不起兴趣,什么都不想干。”
“最近有快乐的感觉吗?”女医生推了一下眼镜。
“很短暂浅薄,不像小时候那样纯粹长久的快乐。”明月锋说,“有时候感觉活在梦里,钝钝的,像隔着一层膜。”
女医生听着他的描述,在面前的本子上写下一行行文字,她说:“最近先观察一阵,不要压力太大,不要劳累熬夜,放个长假出去旅游,少思考多运动。”
“保持高质量社交。”女医生看向明月锋,“你懂什么叫高质量吧?”
“什么?”明月锋问。
“交心的沟通,让你有安全感那种。”女医生说,“不是去酒吧或者蹦迪。”
交心……这确实为难明月锋,他对印寒讲话都是点到为止,更别提其他人,但他真的要跟印寒掏心掏肺吗?就怕一句说漏嘴,被印寒察觉他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兴奋上头直接回家出柜——明月锋不敢往下想。
对,印寒,他出国三年仍没有淡化的执念,避之不及又心心念念,明月锋捏着衣角,看向窗外的鹅毛大雪,他尝试着遗忘,却不敢真正忘掉。没有印寒,没有楚悠,没有印诚久,他怕是早已死在某个不起眼的夜晚,可感情与亲情拧成乱麻的现在,他束手无策。
“如果你没有合适的人选,建议你找一位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女医生说,“市面上咨询师的价格比较贵,六百块一小时。”
“我支付得起。”明月锋说,“您有推荐吗?”
“医院不让推荐。”女医生摊手,“或许你试试在网上找一找。”
“好的,谢谢。”明月锋决定听取医生的建议,回家便找了几个心理学论坛,约了一位口碑不错的女咨询师。
印寒执意送他去咨询室楼下,守在女咨询师办公室门口,活像第一天送孩子上学的溺爱家长。明月锋无奈地看着印寒:“你今天没课?”
“没有。”印寒说,“我担心你。”
明月锋不敢看发小黑漆漆的眸子,果断拉开办公室的门躲了进去。
多看一秒他都想做出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半个财务自由的明月锋,豪气地买下了心理咨询师三个小时,听他倾倒心里堆积数十年的沉重负担。
“我是邓彦璋。”女咨询师一头利落的短发,深咖色亚麻连衣裙,落座明月锋对面的布艺沙发,“不要紧张,随便聊,今天下午的时间都是你的。”
“明月锋。”明月锋坐下,顺手拿起一个抱枕搂在怀里,“我看到你们的服务合同里有隐私条款。”
“是的,你在这个房间里所说的一切,都不会泄露出去。”邓彦璋说,“除非你向我坦白你杀了人。”
“我没有那种兴趣爱好。”明月锋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诊断单,递给邓彦璋,“我前天去看了心理医生,她认为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