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天纲 (下)(93)
将来,会不会有朝一日,他们之中的某一个人,可能是他自己,可能是李映巴桑,甚至是宋志存,或者,龙深,也要为国捐躯,躺在这里,成为其中一块墓碑的主人?
渺小的种子不经意落入泥土,深埋地下,又在无意间得到雨露滋润,破开层层阻碍,最终生出嫩叶新枝,长成如今拱卫墓碑的明丽灿烂,繁花盛景。
天光落在花瓣上,也落在每个人的心间。
就职典礼之后,冬至特意找了一个跟龙深并肩行走的机会。
“师父。”
龙深听他声音有点低哑,捏起他的下巴,一看果然,眼睛红红的,肯定刚哭过,不由哑然失笑。
这徒弟是太多愁善感了一点,不过也正常,毕竟新死的是他们的同伴,像何遇看潮生这种,已经看惯了生死的,不是不会难过,但已经不会像新人那样,动不动就流眼泪了。
冬至的鼻音浓浓的:“师父,我会好好努力,争取不拖你后腿,以后跟你一起出任务,还能当你的左臂右膀。你多教我些本事吧。”
拜师之后,他就不称“您”了,但龙深也不会去计较深究这种细节。
他闻言点头:“行。”
冬至趁机追问:“什么时候?”
龙深:“你身体都好全了?”
冬至挠挠头:“可一周之后就要分配了,我怕离京太远,没法时刻请教。”
龙深:“我心里有数。”
冬至还想再问,那头宋志存在喊“龙局”,龙深先走一步过去,让冬至身边落了空。
就在这时,肩膀被狠狠拍了一下。
冬至毫无防备,差点没腿软摔地上。
“有了师父就忘了兄弟啊!”
再一看,旁边多了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和一个小不点。
何遇骨折了还不老实,拄着拐杖一瘸一拐,挤眉弄眼道:“你行啊,我们出一趟门,你就悄无声息办成这么多事了!”
冬至笑道:“正想找你们呢,听说你在云南受伤了,怎么样,没事吧?”
“骨折而已,回头拆了石膏又能活蹦乱跳了!”何遇揽过他的肩膀:“废话少说,入职加上拜师,双喜临门,该怎么做,你心里有点数吧?”
冬至很上道:“请饭!”
何遇没有轻易放过他:“请多少顿?”
冬至黑线:“你们说了算,行吗?”
看潮生开始掰手指:“第一顿吃炸鸡,第二顿谭家菜,第三顿烤鸭,第四顿火锅,第五顿烤串,第六顿海鲜大餐,第七顿……”
冬至吓得魂飞魄散,忙道:“你说了不算,何遇在那边受了伤,让何遇决定!”
何遇摸着下巴作沉吟状。
看潮生眯起眼无声威胁他。
趁看潮生没朝这边看,冬至对何遇作了个无声口型:游、戏、礼、包。
何遇一乐:“这样吧,小冬冬这趟出去也不容易,差点赔了命,咱们得对他好一点,再说了,肥羊哪有一顿宰完的,这年头讲究可持续发展的科学发展观,要慢慢来。”
冬至:……
何遇:“就请三顿好了,每顿人均不超过一百。”
冬至松一口气,对何遇竖起拇指。
为了防止看潮生脑子里又开始盘旋跟吃有关的内容,他忙转移话题:“抚仙湖那边怎么样了,事情都解决了吗?”
第66章
听他问起抚仙湖,何遇难得没了笑容,叹一口气:“算是解决了吧,可惜只治了标,没能治本。”
“什么意思?”冬至没明白。
何遇道:“我们一开始,以为是抚仙湖底有妖魔作祟,才会频频出事,魔气四溢,但后来看潮生发现湖底鬼城内有一个小洞,魔气就是从那里源源不断漏出来,影响了湖底尸体,令他们千年不腐,甚至魔化。”
几个人上了车在聊,何遇说的时候,其他人也在旁边听着,李映闻言就问:“小洞通往哪里?”
何遇:“这就是棘手所在,不知道!湖溪通江河,江河又通海,世上水脉,地下大多相连,那里位于湖中心,常人很难潜下去,潮生化形之后,体型又太大,也钻不进去,现在只能暂时封印起来,希望不要再出事了。”
听上去的确很麻烦,据说三组还为此牺牲了一个同事,听何遇寥寥几句话,也能想象得出当时在湖底的惊心动魄。
顾美人蹙眉道:“能自己申请去分局的吗?我的笛子在湖底也能吹,如果需要再下水勘探的话,我也许能帮上忙。”
何遇笑嘻嘻:“上面自有安排,不用想那么多,今朝有酒今朝醉,晚上去唱歌怎么样?”
李映他们跟何遇不熟,不过何遇这人本来就是自来熟,也没什么架子,没几句话就跟其他人聊得热络。
冬至却道:“不行,我回来之后还没见过龙龙呢,今晚得陪陪它。”
何遇莫名其妙:“什么玩意儿?”
但他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一只普普通通的白猫,冬至给起什么名不好,居然叫龙龙。
何遇竖起大拇指:“兄弟你行啊,你起这名字,老大就没意见?他是不是还不知道?”
冬至有点心虚:“当时他就在旁边,我让他帮忙起,他想不出来,我也想不出来,随口就起了个。”
后来觉得好像也不大好,但名字起都起了,只得硬着头皮叫下去,好歹有龙深几次喂养,龙龙才能活下来,这也算是一段缘分了。
不过,当冬至看到朝自己颠颠跑来,起码肥了一圈的白猫时,不由扶住额头,呻吟一声。
“老钟,你到底怎么喂的?”
钟余一指着比脸盆小不了多少的猫盆,无辜道:“我怕我哪天忘了喂它,就干脆一次给它倒多一点,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龙龙还记得冬至,跑到他脚边,扑通一下卧倒,翻出白白的肚皮。
冬至一下子就被萌翻了,忙蹲下身给它摸肚皮。
不管怎么说,这只胖乎乎的猫总比刚来时的小可怜建康多了。
看潮生看见龙龙,却沉着脸,老大不高兴。
大家顾着逗猫,也没注意他,直到听见嗷呜一声叫唤,一只大黄猫闯入视野。
它跳上凳子,一脸骄傲地朝龙龙喵了一声。
何遇毫不顾及他面子地爆笑出声:“你好歹是堂堂快要化龙的蛟,跟一只猫争宠,丢不丢人?”
大黄猫闻言炸起全身毛发,朝何遇扑过来,半空化回人形,稳稳落地。
“谁争宠了,我本来就比它可爱!它能化人吗,它会说话吗!”
白猫见看潮生一会儿变人,一会儿变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一脸呆呆的。
看潮生怒道:“我不管,你们马上把它送走,这里只允许有一只猫的存在,那就是我!”
何遇啼笑皆非:“还跟一只猫吃醋,你知道你多少岁了吗?”
看潮生眼眶一红:“反正你们就是喜欢它多过喜欢我呗!”
他转身要走,冬至忙拦住,好声好气道:“它肯定没你可爱,但要是我不要它,它就得去流浪了,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些小猫小狗寿命很短,不可能像你们一样修炼个几百上千年化形,你也不希望作孽杀生吧?”
看潮生面露犹豫,见龙龙一脸无辜回瞅着自己,瓮声瓮气道:“那你们不能重视它超过我!”
冬至哈哈一笑:“那还用说吗!”
看潮生小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就忘得干干净净,又去找钟余一串门了。
何遇把冬至叫到走廊,小声道:“他是三百年化形的蛟,从老大发现他的时候就没看见他父母,换算成人类的年龄,现在也就十岁左右的小孩,所以偶尔会闹点小孩脾气。”
冬至恍然,他一直以为看潮生是外形幼小内心沧桑的老妖怪呢!
他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我师父,是不是也不是人?”
何遇奇怪:“怎么,你都拜了师,他还没告诉你?”
冬至摇摇头。
何遇:“那你怎么不问?”
冬至不好意思道:“怕太冒昧了,惹他不痛快。”
何遇翻了个白眼:“你对老大处处贴心,怎么对我就没这么好?刚才说好的游戏礼包啊,可不许赖账,你想想我刚帮你在看潮生面前省下多少钱!”
冬至嘴角抽搐:“知道了知道了,买买买!”
何遇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爸爸!”
冬至:……你的节操呢?
“你们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龙深的声音,何遇转过头,嘴角抽搐。
“老大,你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没声没息,吓人一跳,人家会被你吓死的!”
龙深挑眉:“我要是没过来,还不知道你还要认我当祖宗。”
他是冬至的师父,何遇叫冬至爸爸,那龙深还真就成何遇的祖宗了。
何遇陪笑:“只是跟小冬冬开玩笑而已嘛!”
龙深:“你又有力气打游戏了?报告写好了?PPT做好了?”
何遇捂心口:“老大,我腿都折了,你想让我心也跟着碎吗!”
龙深淡淡道:“报告没写好之前,你上一次游戏,我就上去把你杀得废号重练。”
好狠!何遇倒抽了一口凉气。
冬至啼笑皆非,才知道原来龙深上游戏买本服第一的号,还有这种用处。
何遇改口比翻书还快:“我最喜欢写报告了!我要通宵写报告,我热情洋溢,我饥渴难耐!再见!”
他一瘸一拐走了没几步,又转过头来,掰着兰花指,拉长了语调,娘里娘气道:“龙、龙!”
龙深:???
何遇嬉皮笑脸:“我叫猫呢!”
没等龙深发作,他以飞快的速度逃走了,一瘸一拐走起来比正常人还要快。
冬至想笑又不敢笑,生怕龙深想起这名字是他取的,迁怒罪魁祸首,忙道:“师父,何遇说晚上去吃饭唱歌,你一起吗?”
龙深:“你现在的身体不宜熬夜,晚饭也别吃了。”
冬至:……
“可是我半个月没开过荤腥了,晚上能不能吃点火锅?”他垂死挣扎。
“一个月内,少油少盐少荤腥,早上一顿,中午一顿,过午不食。”龙深的语气不容置疑。
有一位严师是什么样的体验?
面对这个网络上的提问,冬至一字一句敲下自己用血泪换来的答案:那是一种既痛苦又快乐的感觉,因为这表明他很关心,而在这之前,你很可能是个不值得他看一眼的陌生人,但快乐的同时,又会为他的严格要求而痛苦。如果要用四个字形容,那就是,欲仙欲死。
见他抱着电脑盘腿坐在沙发上,龙龙喵的一声,也跳上沙发,在他身边趴坐下来。
它的体型有了突飞猛进的变化,连带脸也变得圆乎乎,摸上去特别有肉感。
冬至摸着它软绵绵的毛,惆怅道:“我们一周后就要分配了,我要是不能留在总局,肯定要去分局,那你说,我得猴年马月才能跟他表白,让他知道我的心意啊?”
猫一脸傻乎乎,圆圆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倒影。
冬至:“你觉得我有生之年还有机会把师父变成男朋友吗?”
白猫还以为在跟自己说话,跟着喵了一声,脑袋挨着冬至的膝盖使劲蹭,意思是想要摸摸。
冬至给它脖子挠着痒痒,一边托腮思考。
“我现在这样会不会太心急了,毕竟刚拜师也还没多久,应该日久天长潜移默化让师父慢慢习惯我的存在,再伺机行动会比较好?不过听何遇说,喜欢师父的人好像还挺多的,就怕下手太晚错失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