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雾(14)
外面的天色依旧昏昏沉沉,空气沉闷湿冷,受过枪伤的脊骨又隐隐约约刺痛起来,信宿有些烦躁地拧起眉,神情愈发冰冷。
穿着风衣的年轻男人打着伞走入绵绵雨幕中。
今天是周六,刑侦队的警察全都风雨无阻地跑回来加班了——除了信宿。
这人绝对是反内卷达人,休息日绝不加班,上班的时候还见缝插针地偷懒,能摸鱼就摸鱼,还在林载川眼皮底下,好像一点都不怕领导给他穿小鞋。
林载川走进办公室,单手轻轻撑在门上。
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毕竟受过那么严重的伤,断裂的骨头都是后来接起来的,每逢阴雨天就浑身连绵的痛,不过时间长了,习惯以后也可以忍耐。
他换上警服,语气沉静道:“准备提审陈志林。”
隐藏起来的“第四人”尚且不能确定身份,现在只有这三个人知道,在卫生间那短短十分钟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撬开他们的嘴。
刑警说嫌疑人已经带过来了,林载川一点头,正打算去审讯室,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了起来。
他伸手摸出手机,来电显示是陌生的号码。
“你好,林载川。”
手机里传来一道女孩的声音,轻的好像一碰就碎:“请问,是警察叔叔吗?”
林载川听出了对面的人是谁,低声道:“刘静?”
昨天他从医院离开的时候,在桌子上留下了他的联系方式,没想到刘静竟然真的打了过来。
林载川神情微动,放轻了声音询问:“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刘静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道:“警察叔叔,坏人真的会得到惩罚吗?”
林载川低声坚定说:“我相信这句话。这是我们这个职业存在的意义。”
刘静喃喃道:“可是为什么过去那么久,他还在笑呢。”
刘静知道“他”是谁,手里或许还有很多证据,林载川并不清楚她为什么不能说出来,但那一定是个非常沉重的理由。
“明华……明华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他拯救了我,如果不是他,我不会活到现在。”
“可是我害死了他。”
刘静颠三倒四,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声音突然尖锐到歇斯底里:“他们害死了他!”
林载川蓦然有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快速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示意章斐马上去联系刘静的主治医生、还有在医院看守的同事,同时安抚着刘静的情绪:“刘静同学,你先稳定一下情绪,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不要太过激动,好吗?我们已经有了新的侦查方向,警方一定会查明张明华的死因,真正的坏人也会得到惩罚。”
刘静只是古怪地笑了一声:“不会有证据了。”
“……你们怀疑谁,我都知道。可没有人会愿意作证,没有人……”
刘静声音剧烈颤抖起来,带着某种可怕的平静:“我早就不该活着了,如果我早一点去死,明华就不会死。”
“所有该死的人,都应该下地狱!”
林载川心里陡然一冷:“刘静!——”
手机里医生惊慌的喊叫跟林载川的声音重合到了一起。
耳边传来呼啸风声,雨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还有一声裂响。
第九章
信宿很讨厌下雨天,绵绵雨丝落在人身上,像阴冷潮湿的蜘蛛网,以前下雨的时候他几乎不会出门,但是现在回家也无聊,还不如去市局打发时间。
刚踏进门口,信宿就敏锐地察觉到办公室的气氛好像不太对,而且林载川也不在。
他眨了眨眼,低声问:“这是怎么了?”
听到声音,贺争转过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深吸一口气:“刘静……在十分钟前跳楼了。”
信宿的神情倏然冷了下来。
“——先生,这些东西给您放哪儿啊?”
他身后一个人拎着大包小包的外卖,气喘吁吁地问。
信宿本来想同事们加班辛苦,顺路过来送点“慰问品”,让人帮忙拎了二十多个外卖盒,不过现在恐怕是没人有心情吃了。
他指了指门后,“都放那里吧。”
外卖员放下东西,马上就离开了。
信宿没有想到短短一上午会发生这样的变故,一弯长眉紧蹙,声音低冷道:“那刘静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章斐叹着气说:“还在抢救,但是十三楼跳下去,可能性应该不大了。”
信宿转头看着外面的浓密雨帘,脸上沉郁神情更重,“林载川去医院了?”
贺争一时竟然没察觉他对林队的称呼不对,下意识回答道:“对,刘静一出事林队就过去了。”
信宿忍不住又按了一下腰,“我带了些热奶茶和零食过来,你们有想吃的就自己拿,不用客气,不然也是浪费——我去医院看看。”
第一人民医院,手术室前。
一直在医院看守的刑警垂头丧气道:“林队,我昨天一直守在病房门口,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情况。”
林载川慢慢呼出一口气,忍着不适问:“我离开后,都有什么人进出过刘静的病房?”
刑警道:“医生,护工……他们学校的领导也来过一次,没有别人了。”
想到了什么,他又急忙补充道:“不过,昨天晚上雨太大了,保安通知说医院的停车场淹了,我下去挪了一下车,大概来回只有十五分钟时间。”
林载川低咳了一声:“去调监控。”
刑警硬着头皮解释道:“昨天晚上电闪雷鸣,有一栋门诊楼大规模停电了,启用了备用电源……医院怕其他线路也出现问题,昨天走廊上的监控设备都没打开。”
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好像上天都不愿意庇佑他们。
刘静的精神状态虽然一直不太稳定,但至少上次见面的时候她还没有自杀的意图,短短一天时间,一定是有人对她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
可是她的手机没有异常通话记录,也没有收到任何短信,只可能是有人跟她见了面。
地板被勤快的清洁工人拖的干干净净,病房床褥在早上就换成了一套新的,门锁上没有留下任何不该有的指纹,如果昨天晚上真的有人进了刘静的病房,那这个人的反侦查意识一定非常强。
林载川神情冰冷,一言不发。
刑警胆战心惊地戳在原地。
走廊上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刑警抬头一看,是那个好看的新同事。
新同事对他温和一笑:“夏哥先回去休息吧,在医院守了一天一夜也很辛苦了,我跟林队在这里就好了。”
姓夏的刑警看了眼林载川,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点点头默然离开了。
林载川揉了把脸,声音听起来有些哑:“信宿?你怎么来了?早上不是没去市局吗?”
“买了点零食,本来想是过去送温暖的,结果听到这边出事了,就过来看看。”
信宿瞥了眼林载川冷到近乎无血的脸色,心里“啧”了声,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型暖水袋,抬起他骨节僵硬、温度冰冷的手指,把暖手袋塞进他的手心里,“用这个会舒服一点。”
林载川喉结轻微滚动一下,没有拒绝,“谢谢。”
信宿坐到他身边的椅子上,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应该早点发现的。”
林载川轻声喃喃道,“第一次跟刘静交流的时候,她就表现出很强烈的自厌情绪,她的精神状况已经很不好,或许会有自毁倾向,我竟然没有察觉……”
“不是你的问题,林队。”信宿转头看着他,“我们很难拉住一个没有求生欲望的人。”
林载川微微摇头,没有再说话。
医生从手术室出来的很快,整个手术都没用上半个小时,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遗憾地对林载川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