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会说话(48)
亭山的七月,下雨的天数比出太阳的多,多到常常淋湿沈夕恒的梦。
此刻,他看着天气预报皱眉,明天还是下雨,每次下雨沈朝昀腰椎和腿骨都会痛。
沈夕恒开始想念海城,那是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两兄弟在那里生活过两年,起初搬去海城只是沈夕恒无意的一句话,他说想去海城看看,那是一个朋友的故乡。
沈朝昀没有问他那个朋友是谁,只是说他也喜欢有山有海的地方,只可惜那里山好水好,工资更少,少到他们只能付房租和吃饭,不得已,沈夕恒哄着他哥搬回亭山,从年初一直居住到现在。
退出天气预报界面,群聊天记录一条一条弹出来,这个群叫“明天没有太阳”,群友来自五湖四海,他们全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目标:找个安静的地方平静的死去。
群友“剪了长发”在群里哭诉苦,她的妈妈总是跟她说家里没钱,生病怪她没注意身体让自己感冒,嫌她看病花的钱多,说的最多的话是让她省着点花,就连买稍微贵一点的卫生巾妈妈都要说她败家,冬天限制家里人一周只能洗一次澡,家里洗手间只能上小号,大号要去离家一公里外的公厕……
“剪掉长发”说:【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紧接着是一个又一个群友现身说法,一个比一个凄凉,他们都有着共同的疑问: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沈夕恒看着火煲着汤,手机扔一边,对他而言活着的意义仅仅只是因为他还有未完成的责任未还清的债,人间不苦,但也不甜,沈朝昀比他更苦,他欠沈朝昀的,没还清之前不敢死,也不能死。
要说有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也有,很多。
邻居大妈做的芋头饺Q弹滑爽,保安大叔用烟嗓唱的京剧绕梁遏云,小区门口那一整片的三角梅灿烂耀眼,去往地铁站那条路两旁的凤凰花热情似火,公司附近的天桥底下那几只被路人喂的胖胖的流浪猫憨态可掬,沈朝昀趁他睡着偷偷替他盖被子的样子很可爱……
还有,记性中有个叫程祈的男孩,那个男孩经常出现在沈夕恒的梦里,他说:沈夕恒,等我来找你。
梦里总是美好的,程祈明明不会说话,更不会来找他,六年了,记忆里很多事早已慢慢模糊,唯独父母车祸和关于程祈的事清晰可忆。
不对,也有不美好的梦,只有关于程祈的梦是美好的。
昨晚又梦见爸妈,妈妈浑身是血,指着他,说后悔生了他,说他害死了一家人。
沈朝昀的声音打断沈夕恒浑乱的思绪:“汤滚出来了,你在那里站着干什么?”
“走神了,哥,我去上班了,汤晾一晾再喝,有事给我电话。”
沈朝昀坐在轮椅上看着书,头都没抬:“不会有事。”
六年前沈朝昀在国外做了两次手术,康复一年才回国,只可惜神经严重受损,沈朝昀的腿没有完全恢复,腿部失力无法支持身体力量,偶尔能站立几秒,大部分时间依赖轮椅。
康复过程不能回想,尽是血和泪,一次又一次跌倒,又撑着站起来,两手磨的全是水泡,沈朝昀从来不叫苦,训练的时候从来不让沈夕恒在身边,只要沈夕恒在,他一定会发脾气,这两年能直立站起来,只是走路还有些困难,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学习,看书,学着做网站,在网上帮人代笔写文章,给公众号写文案,赚着微博的生活费,沈夕恒从不干涉他的决定,只要他活着就好。
沈夕恒在一年后回来继续上大学,那时他只顾着沈朝昀,忘记了他自己已收到T大的录取通知书,小外公亲自去学校找到学校负责人说明情况,请求不要打回学籍,保留学籍一年。
沈夕恒现在在一家智能电子设备公司上班,做最简单的工作,职务全称“办公室助理”,实际就是一打杂的,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到公司,一进公司门李姐塞给他一个文件封:“小沈,这个送到建设路76号建德大厦9楼,联系人和电话我发你微信,赶紧送过去,对方急用。”
找到建设路76号,建德大厦重新装修了,原本的灰白墙面贴上装饰玻璃,往来车辆,路边绿植,全都映在玻璃上。
来不及欣赏,赶紧上楼送文件,公司前台很客气,沈夕恒看向公司名,“晨曦医疗器械有限公司”,名字还挺大气。
下楼,沈夕恒沿着玻璃墙往大厦后面的公交车站走,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乱,他停下对着玻璃整理头发,太久没照镜子,差点不认识镜子里的自己,瘦,颓,没点精神样。
刚扭头,玻璃镜里闪过两个人影,其中一个一身西装的男人侧脸映在墙上,沈夕恒猛地心头一颤,他不敢回头,瞪大眼盯着玻璃,那人,很像程祈!
同样的侧脸,同样的走路姿势,沈夕恒只觉得一股异样的情绪只往心脏钻,第一反应是逃跑,脚比大脑反应更快,他慌不择路的往反方向跑。
另一边,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扭头看着他的背影,清冷俊逸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沈夕恒一直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程祈第一反应是跑,甚至没来得及确认那是不是程祈,也许只是像呢?
为什么要跑,明明很想见他,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真的遇见,他却没勇气面对他,那年不告而别,沈夕恒是做好了一辈子不见面的打算,骤然再见到他,颇有种“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感觉,本能的只想逃。
一口气跑到前面公交站撑着双膝喘气,不等气息喘匀,沈夕恒又原路跑回去——他要确认那是不是程祈。
再次跑回玻璃墙,那里已是空无一人,沈夕恒后悔了,刚刚不该逃跑,胃有点痛,胸口也有点痛,不过还好,能忍受,沈夕恒慢慢蹲下,像个面壁思过的小孩对着墙蹲着,他开始懊悔,恨自己刚刚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这么胆心。
程祈站在大厦内望着墙外的沈夕恒,大厦玻璃是单向的,里面能看到外面,外面看不到里面,沈夕恒不知道的是,他跟程祈只隔着一层一厘米厚的玻璃。
助理周芊芊站在程祈身后,好奇地问:“程总,您认识啊?”
程祈没答,一直盯着墙外的沈夕恒看。
沈夕恒蹲了很久,最后落寞的离开,等他走远,程祈从室内绕出来,走到他刚蹲的地方,那里水泥地面浸湿一小片,斑斑点点的湿。
程祈盯着地面,想起以前,沈夕恒以前不爱哭的,什么时候都是笑着的。
地上那块小范围的湿留下沈夕恒刚刚哭过的证据。
程祈站到那块湿意完全干透后转身进入大厦。
第47章 “不认识”
自那日“疑似”看到程祈,沈夕恒开始有事没事往建德大厦那边绕。
这天下班,他拎着路过小摊买的栗子糕绕到大厦这边,对着玻璃墙的时候眼前一亮,那个人又出现了,那个像程祈的人!
沈夕恒刚想转身,正好那人往沈夕恒这边望,镜子里出现他完整的脸,有那么一刹那间沈夕恒以为他也看到自己,那张脸慢慢与记性中的程祈相叠,沈夕恒呆呆站着,不敢眨眼,不敢动。
他看着那个男人拿着笔在手里的文件夹上飞快的写着,他旁边身材娇小的姑娘跟在他身边细声说着什么。
沈夕恒像个小偷视线一直追随着他们,直到他们消失在大厦门口。
那是程祈,真的是程祈,虽然看到的时间不足一分钟,距离也很远,可沈夕恒敢肯定,那就是程祈。
他应该过的很好吧,体面的工作,温柔的爱人,健康的生活,沈夕恒想追上去,又怕打扰他,抱着栗子糕蹲下,眼泪落在地上开出碎裂的花,他以为没什么能打败他了,原来一直有。
程祈停在大厦拐角处,掏出手帕,递给周芊芊,言语极简:“给他。”
“给谁?”周芊芊顺着程祈的目光看过去,瞬间明了。
周芊芊一直知道这位年轻的程总不爱说话,有时一天听不到十个字,最长的句字不过十个字,她接过,跑到沈夕恒身边,弯腰腰,伸出手帕,带着试探:“你好,先生,请问需要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