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路(43)
“这样的话,眼科的规培生就比安宁病房的大一辈儿了。”路初阳说。
“……还真是。”白韶惊奇地说,“老师的规培生是我师弟师妹,我的规培生是我的学生。”
“是啊是啊。”路初阳瞥见夏肖钺离开的背影,迅速压低声音问,“你们聊了什么?”
“以前的事。”白韶说,“他讲他爸,我讲我爸。”
“你可不要给他机会。”路初阳警惕地看着白韶,“他不值得。”
“嗯嗯嗯,他不值得。”白韶附和。
路初阳小小声说:“我值得。”
“嗯?”白韶佯装没听见,“你说什么,大点声。”
“没、没有。”路初阳心虚地转移话题,他拉着白韶坐在办公桌旁,“吃饭。”
两人对坐吃饭的间隙,路初阳见缝插针地打听白韶和夏肖钺的谈话内容,生怕一不小心白韶就回心转意离他而去。
虽然他还没有真正抱得医生归,但也不能被小鬼偷家。
白韶看他严阵以待的模样,觉得好笑,他一边吃饭,一边漫不经心地透露些许内容,观赏路大导演竭尽全力克制脏话的表情。
“呦,小白还没下班呐。”秦茂踏进办公室,脱下外套挂在门后的挂钩上,换上白大褂,“门口那个红绿灯岔路口出车祸了,大堵车,我这晚来十分钟,跟你道个歉。”
“客气。”白韶说,“正好我刚刚有点事耽误了一会儿,吃完饭就走。”
“我也打饭去。”秦茂朝白韶挥挥手,转身离开办公室。
“唉——”路初阳托着腮帮子叹气,“不知道姓夏的要在这待多久。”
“看他爸的运气。”白韶说。
“我下周就要去眼科了,今天周五。”路初阳愁眉苦脸,“你下周就不能经常看到我了,的的医生。”
“我能经常看到小李,不就等于看到你。”白韶说。
“小李怎么能是我,我比他帅得多。”路初阳气恼地捶两下桌子,“你什么审美啊。”
“距离产生美,你天天在我眼前晃,跟小李没什么区别。”白韶说,他将空饭盒扔进垃圾桶,站起身穿上外套,打算下班。
突然门外铃声大作,急促尖锐的声音穿透耳膜,白韶脸色一变,快步走出办公室,直奔前台:“哪个床?”
“六房二十一床陈坞。”护士说。
陈坞,那位面对镜头精神抖擞的老爷子,重度心脏病,安宁病房的钉子户,如今也接到了天堂的邀请函。
白韶踏进六号病房,二十一床的陈坞躺在病床上,脸色发青,眼睛紧闭,呼吸急促,唇部深紫。监视器的屏幕呈现心脏衰竭的波形,不规则的波形昭示死神的脚步越来越近,白韶握住陈坞的手,老人有气无力地回握,像是最后的告别。
三台摄像机架设在病床周围,完整地记录下生命的末尾。米原开吃力地撑起身体,倚着床头,看向陈坞,他说:“老弟,走好。”
约莫五分钟,仪器发出冰冷持续的“滴——”声,在场的众人纷纷低下头进行默哀。
“走吧,推到告别室。”白韶说,他看向病房里其他的患者和家属,“不好意思,耽误大家休息了。”
围观的人们情绪不高,见证死亡的滋味并不好受,家属们坐在病人床边,愈发珍惜互相陪伴的时光。
白韶和护士推着陈坞的病床,将他放在白墙白地没有窗户的告别室,按照惯例通知家属前来告别。
死亡来得猝不及防,但并未给安宁病房带来一丝波澜。
第43章 依偎
“陈老先生生前,”路初阳尚不适应上午还活蹦乱跳的人,傍晚就躺进了告别室,“是个乐观的人。”
“是的。”白韶说,他翻开相册,在标记为【陈坞】的相片下方标注日期,简单落笔,生命告一段落,他合上相册,抬头,路初阳怔怔地看着他,白韶问,“怎么了?”
“我,”路初阳苦笑,“我需要一点时间,接受这件事情。”他揉揉脸颊,“我带人拍摄的时候,陈老先生最喜欢上来凑热闹。只要镜头扫过他,他必然摆出新鲜的pose,笑呵呵地开玩笑。”
白韶将相册放进抽屉,看向路初阳,敞开怀抱,轻柔的语气仿佛哄小孩:“要抱抱吗?”
路初阳凑过去,下巴搭在医生的肩窝,他没有刻意撒娇讨要更多安慰,闭上眼睛缓慢呼吸,努力平复失落的心绪。白韶轻轻拍打路初阳的脊背,聊起晚上的安排,转移路大导演的注意力:“我觉得我的手可以弹吉他了,晚上你想听什么?”
“不知道。”路初阳说。
“我这两天新学了一首歌,《马》,福禄寿的。”白韶说,“在网上找了一些谱子,晚上试试。”
“嗯。”路初阳抱紧白韶的腰,“想吃草莓了,等会儿咱们去菜场买点。”
“行。”白韶说,“再买点蓝莓酸奶之类的,做水果沙拉。”
路初阳偏头蹭了蹭白韶的鬓角和耳朵,他问:“你是怎么摆脱这种低落情绪的?”
“摆脱不了。”白韶说,“纵使是医生,见过无数场生离死别,也无法彻底去除遗憾。”他摸摸路初阳后脑勺的发丝,用手指将对方细软浓密的发梳理整齐,“我只是把难过藏起来了。”
路初阳问:“可以给我看看吗?”
“这不是正抱着你呢。”白韶弯弯眼睛,“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怀念陈坞老先生吗。”他拍拍路初阳的背,“走,我们去买草莓。”
路初阳腻在白韶怀里不动弹,缓过劲儿来的路大导演又变成一只快乐小狗,他耍赖:“再抱一会儿嘛。”
“天快黑了。”白韶说,他推开路初阳,习惯性将手揣进口袋,踏出办公室,“我发现你最近没有去参加聚会,你朋友们回北京了吗?”
“他们都在北京。”路初阳小跑几步追上白韶的脚步,“从小到大都是这拨人,没啥意思。”
“你们聚会一般做什么?”白韶好奇有钱人的娱乐活动。
“吃饭,唱歌,蹦迪,吹牛逼。”路初阳说,“偶尔找个车场飙车,或者打游戏。”他挠挠耳朵,“二十多岁的时候感觉挺有意思,现在觉得没劲儿。”
“三十岁的变化这么大吗。”白韶问,“我感觉我一直是这样。”
“因为你一直都很沉稳。”路初阳说,他笑嘻嘻地把胳膊搭在白韶肩上,“要允许一部分幼稚人类慢慢成长。”
“也没必要成长。”白韶说,“你这样挺好的。”
“哎呀。”路初阳娇羞地捂住脸,“讨厌啦怎么突然夸人家。”
“……”白韶揣在口袋里的左手动了动,他头回产生想揍人的冲动。
幸好地铁及时赶来,挽救了白韶岌岌可危的温柔形象。他走进车厢,路初阳像个小尾巴紧紧贴在他身边,即使人不多,路大导演也要把脑袋放在医生的肩头。
地铁轰轰隆隆驶向下一站,白韶翘起唇角,心中甜意翻涌,他享受路初阳的依赖,甚至三百六十度喜欢对方的一切。
乐观活泼,低调真诚,以及一点幼稚的小脾气,白韶都喜欢。
挺拔的医生像一棵笔直的树,右手握住吊环,左肩撑起路初阳的脑袋。路初阳利用地铁到站的刹车惯性,再次抱住白韶的腰,他毫无诚意地道歉:“不好意思,撞到你了。”
白韶斜睨他一眼,倒是没拍开路初阳鬼鬼祟祟的手。
走出地铁站,黄昏霞光漫天,将行人的影子拖得悠长。路初阳拽着白韶停在卖水果的三轮板车旁,问:“大哥,这草莓多少钱?”
“十三一斤。”坐在板车边缘的大哥说。
“要一斤草莓,香蕉也要。”路初阳掰下四根香蕉,递给大哥装袋,“还有桃子。”他扒拉竹筐,挑出三个圆滚滚的水蜜桃,“一共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