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17)
江裴遗的表情微微一变,眸光一沉,本来靠在沙发上的脊背一下坐直了:“知道。”
“听说过,一个大型犯罪集团,基本上无恶不作,”林匪石还是那副懒散的架子,没正行地抱着枕头道:“活动内容囊括刑法分则判处死刑以上的大多数罪名,据说跟警方当街枪战了不下百次,路子野的很──您怎么忽然提起这个组织?”
郭启明道:“省厅网侦处的消息,沙洲跟你们两个同步到达了重光市,就在半个多月之前。”
江裴遗:“……”
还不等两个人反应过来,郭启明又道:“江裴遗上次出事,或许也跟沙洲有关系,总之,我给你们提个醒,以后在重光市的路恐怕不好走,凡事多长点心,有需要可以随时向省厅求助。”
说完他就一个字不多说地挂了电话,郭启明一向是这个“来去如风”的脾气,林匪石跟江裴遗面面相觑,各自消化着这个爆炸性的消息。
空气凝滞半晌,林匪石才开口:“我以前从来没有跟沙洲打过交道,不是特别了解他们的行事风格。”
江裴遗双腿微分,坐在沙发上,神情格外阴沉:“我也没有。”
林匪石不由叹了一口气:“沙洲的人在重光登陆,以后不是要跟他们正面对上了?我听说这帮坏蛋……目无法纪的很,压根不把警察公安放在眼里,以前有许多前辈前赴后继,怪不得郭厅要特意打电话过来提醒我们。”
江裴遗没吱声,他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假如一切都是从沙洲登陆开始的,那么塔步村背后的那只想要在重光开疆扩土的老虎,会是“沙洲”吗?
边树全、苗成仁的死,塔步村的消亡,毒品交易市场的翻天覆地……
沙洲在重光市扎根不久,现在尚且处于雏形阶段,还不成什么气候,应该不是特别难以对付,在这颗带毒的种子长成荆棘丛林之前将它粉身碎骨,是这个犯罪组织最好的归宿。
江裴遗的眼珠浓墨似的乌黑,眼底一片冰冷。
林匪石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半多了,于是起身道:“我回去查一下有关沙洲的资料,明天中午再过来,别一脸严肃的表情嘛,多想点开心的事。”
江裴遗半垂着眼帘,轻声讽道:“没那个心情。”
“那就多想想我,保持好心情最重要,”林匪石冲他一眨眼,站在门口道:“先走啦。”
江裴遗看他穿着一件薄衬衫就要往外走,把手边的羽绒服扔到他身上,冷淡地说:“明天给我带回来。”
林匪石伸手接过,含笑应了一声,裹着暖和厚实的羽绒服回家了。
本来就扑朔迷离的案子,因为沙洲的加入而显得更加高深莫测起来,塔步村的犯罪分子,犯罪事实清晰、证据确凿的,都陆陆续续地移送到检察院去了,向阳分局的那一批吃里扒外的“汉奸”则由纪委接手重新调查。
由边树全开始的案件,此时的发展好似卡在了一段瓶颈期,没有人知道苗成仁到底是怎样杀了他,一如没人知道苗成仁又是被谁所杀。
林匪石和江裴遗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着老虎来自投罗网。
江裴遗趁着过年放假这几天恶补了关于“沙洲”的资料──这个组织最庞大的分支是走私,元凌省本来就是沿海地区,走私势力格外猖獗,其次是贩卖军火和毒品,这些都是利润巨大的生意,只要有流通的交易网络,一夜净赚千八百万是很正常的事。
由于这一行来钱快,虽然风险高,但保不准命大就“单车变摩托”了,所以很多心术不正的人对此趋之若鹜,但是沙洲的门槛其实很高,普通人想要加入这个犯罪组织,其难度完全不亚于参加国考、研究生考试。
里面的成员大都是逃亡在外的犯罪分子,或者犯罪天赋非常高的反社会人格──省厅曾经多次想要在沙洲内部安插卧底,跟他们里应外合配合侦查,但是结果都不如人意,牺牲了许多优秀的警察。
根据现有的情报,“沙洲”的触手已经覆盖到了元凌省将近百分之八十的地区,像一只磨牙吮血的巨大怪物,盘踞于元凌广袤的黄土大地,只有几个地理位置极为边缘的城市还没有被侵蚀。
江裴遗以前就对这个恶贯满盈的组织有所耳闻,没想到会有正面交手的这一天。
如果塔步村的暴露是沙洲的手笔,那一切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大年初一那天中午,林匪石做了一桌子奢华到令人发指的海鲜盛宴,让江裴遗过来一起吃。
这是江裴遗第一次到林匪石家里。
跟江裴遗想象的差不多,林匪石的家充满了少女心的粉红泡泡,是那种让人想恋爱的格调,主色系是白粉和天蓝,桌子上的花瓶里插满了艳红的玫瑰,他的床是一个打开的贝壳,枕头是一条蓝鲸,如果有“二十条鸭绒床垫”那就更完美了。
……简直是令人发指。
除此之外,卧室、客厅、厕所、浴室各有一面两米高的落地大镜子,足以显示出该房屋男主人之自恋骚包。
林匪石穿着江裴遗给他买的一套新衣服,整个人好看的发光,伸手非常绅士地给江裴遗拉开了一张椅子,打开刚从某宝高价买回来的红酒,慢悠悠地倒在醒酒器里。
进了林匪石的家门,江裴遗对“一个男人究竟能有多少女”的认识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感觉这位男士成功凭借一己之力刷新了他对“男性生物”的认知,面容格外平静地喝了一口冰凉的红酒。
“新的一年,希望能够我们都能够开心、平安。”
华丽的餐桌前,林匪石如是说。
第15章
砰!
砰!──
一个中年大汉被雷霆一脚蹬到了墙壁上,然后身体轰地一声落地,砸的地板都在不住地震动,随即他的头被一双格外瘦骨嶙峋的手拎了起来,又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大汉的嘴里喷出半颗血牙,含糊不清地求饶:“住手、别打──别打了!”
沿着那条溅着血的削瘦手臂看上去,动手打人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这个年轻人的脸出乎意料的秀美,甚至有些沉静内敛的味道,跟他手下往死里打的动作产生巨大的反差──但是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从他的眉角直拉到鼻梁,右唇角浮起一片淤青,再往下看,身体几乎是遍体鳞伤。
年轻人闭了一下眼,一拳打到了他的头上。
砰!
骨头和骨头剧烈碰撞,发出了让人齿寒的闷响,从他握紧的手指缝隙间不断飞出鲜红的血滴。
这个年轻人大概是早就已经没有力气了,但是整个人还是陷入了一种无法自控的、高度应急状态,他的瞳孔涣散、眼神呆滞,一双眼睛好像死了,机械运动般挥起拳头打向身下男人的眼睛、颌骨、太阳穴。
──江裴遗感觉自己的状态不对劲,他好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攫住了,双脚钉在原地不能动弹,不能去拉开互殴的那两个人,也张口说不了话,只能在旁边看着这血淋淋的一幕。
年轻人的拳头不停落下,大汉挣扎着抬手掐住他的脖子,但是他被打的精疲力尽,浑身都疼裂了,手指根本用不上力气,形同虚设。
年轻人又是一拳狠狠地掼在他的脸上,被按在地板上的男人从嘴里不断向外涌出鲜血,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倒气声,胸膛剧烈起伏着抽搐了两下,然后再也不动了──这个人是被一拳一拳生生打死的。
鲜红刺目的血液无声流淌到地板上,画面好似凝固般静止了许久。
然后江裴遗看到那个战斗的胜利者──他像是累极了,浑身都在虚脱地发颤,两条胳膊抖的不像是自己的,他的脸上都是透明的水珠,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一颗一颗从染血的下巴尖落下,许久才从男人的尸体上狼狈地滚了下来,瘫软地坐到了地上。
像一只伤痕累累的弃兽。
这个年轻人极为缓慢地抬起了双手,他的手上都是温热的鲜血,镜子似的反着红光,江裴遗从他的手掌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