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167)
林匪石感觉压在他身上的东西越来越重、越来越沉,简直要把他压垮了、砸碎了,他急不可待地迫切想找个人跟他一起承担这份让人绝望的重量──
……如果旁人能懂的话。
他抽了一下鼻子,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祁连小学生坐姿坐在沙发上,干巴巴地说:“您说。”
于是林匪石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从三年前开始发生的一切,这夹杂着阴谋、算计、真情与救赎的无数次身份颠倒,这无数次勾心斗角惊心动魄的故事,这一张落子无悔的巨大棋盘,都一股脑地塞到祁连的耳朵里了。
祁连从来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灌输那么大的信息量,一时消化不良,脑子感觉分分钟就要爆炸了!
直到林匪石有些茫然地问出那句“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呢?”的时候,他才收回了离家出走的眼珠子,后知后觉地说:“原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祁连一直感觉,虽然林匪石待人无差别地热情,跟谁都能勾肩搭背地说两句话,座右铭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但是他心里其实什么都没有,是外热内冷的代言人。而江裴遗虽然看起来总是不苟言笑,但他倘若对一个好,那就是真心实意的好,不会有笑意逢迎的时候,他的心里装着一簇永远不会熄灭的火花,跟林匪石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一直以来林匪石给祁连感觉都像一面深不可测的多面镜,慵懒而又锋利,冷漠而又温柔,他身上有特多互相矛盾的气质,就像用不同色彩的颜料层层叠叠涂抹而成的油画,揭开一层还有一层,让人根本猜不清他的底色。
可是直到这时祁连才恍然发现,林匪石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割舍不下的情与爱──跟芸芸众生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祁连困惑地挠了挠头:“既然那个舒子瀚现在没有要伤害江队和贺华庭的意思,那么您顶多……顶多就是暂时见不着江队,也不用太过悲观了。”
“舒子瀚是个性格多变、喜怒无常的疯子,”林匪石闭了一下干涩的眼睛,“他现在对裴遗他们以礼相待,说不定下一秒就会翻脸,江裴遗在沙洲的每时每刻都是危险的。”
祁连实在不是当“鸡汤锅”的料,嘴里倒不出不要钱的鸡汤来,只能跟林匪石干巴巴地面面相觑,“执手相看泪眼”。
祁连:“啊这……”
“我不会因为个人感情影响整场行动,我会选择一个最好的时机,亲手覆灭整个沙洲,”林匪石静静地说:“……如果在这之前裴遗出了什么事,以后我陪他就是了。”
祁连听出他话里的另外一层不详的意味,悚然睁大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
闻到了完结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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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除了禁足之外,舒子瀚没有亏待他们,一日三餐一顿不落,甚至让人搬了一张床过来给他们休息,江裴遗把贺华庭放到床上,每天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他是很感激贺华庭的,假如没有贺华庭,现在躺在床上伤痕累累的人就是林匪石了,人都希望自己所爱无忧,江裴遗亦不能幸免。
……他还经常想起林匪石。
林匪石这时候的身份敏感,他们不能经常见面,可一个眼神就足够让江裴遗回忆很长时间。
假如真的有“苦尽甘来”,那一定会很甜吧。
江裴遗无声叹了一口气,微微蹙起眉,转眼看向身边的人。
贺华庭的状况很不好,仅仅是“勉强活着”而已,他的四肢都受了很严重的伤,右手的五根指骨被人生生折断了,以后只能用左手,可左边肩膀又受了重伤,整条胳膊抬都抬不起来。
这样活着,其实也是一种折磨。
江裴遗这几天一直在想,假如贺华庭要求帮他结束生命该怎么拒绝,甚至连怎么劝他活下去的话都想好了,可是贺华庭从来没有开口说起过这件事,不知道是没有升过这样的念头,还是知道江裴遗不会答应。
江裴遗拿着碘伏、酒精和纱布,小心认真地给他处理手臂上的伤口,像是不经意提起:“等这次行动结束,你有什么打算吗?”
贺华庭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以后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江裴遗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了:“匪石,你想……活下去吗?”
贺华庭一怔,明白了江裴遗的意思,然后轻声道:“不到万不得已,谁会愿意放弃生命呢?”
“我还没有想到以后可以做什么,如果继续活下去的意义只剩下‘拖累’,那我再考虑要不要活着吧。”
江裴遗忍不住低声说:“我们都会照顾你的。”
贺华庭用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右手臂在江裴遗的肩膀上轻轻碰了一下,嘴角带着一点释怀的笑意,说:“江队,我这次算戴罪立功了吗?”
江裴遗点了点头,想起贺华庭现在看不见,又“嗯”了一声:“足够了。”
贺华庭听了轻轻道:“……所以那么多年了,我终于能够做一个正常的人,还不舍得轻易死去。”林匪石不经常回到沙洲,一般都是在市局一待一整天,贺华庭给他留下来的U盘里面信息量巨大,他还没有完全记熟所有内容,不敢总是在舒子瀚面前晃悠,怕这个变态忽然“旧事重提”,他会露馅。
这天他是被舒子瀚叫回来的,没有什么指示,就是让他把最近公安局的各种动向汇报一下──忽悠人是林匪石的拿手绝活,动嘴皮子的营生他最擅长了,说了半个小时没带喘气的,舒子瀚一边喝茶一边认真听,完全没有起疑,最后缓缓道:“现在鱼藏和南风都在我手里,是时候让他们都回来了。”
林匪石的心头微微一动──舒子瀚终于要准备总部迁移了吗?
他状似不解地皱眉说:“我想不通您养着他们两个的目的是什么,直接斩草除根不是更好吗?反正林匪石已经废了,江裴遗又不可能加入我们的阵营……”
舒子瀚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用酷似“关爱智障”的眼神看了一眼,道:“华庭,你以为你是怎么安全地在市局待到今天的?省厅的那些老骨头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一直没敢对你出手,就是因为林匪石和江裴遗现在都在我的控制之下,他们舍不得这两个从小养到大的条子,所以只能按兵不动。”
听了舒子瀚的话,林匪石瞬间恍然大悟,从前他没有想通这一层──舒子瀚想用“江裴遗”“林匪石”跟“贺华庭”互相掣肘,所以既然他要保住“贺华庭”在市局里的地位,那么江裴遗就一定不能出事!
林匪石心里的石头一下就落了地,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担心江裴遗的安全了……这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去,每天晚上他都会从血色弥漫的噩梦中骤然惊醒,生怕哪天从沙洲里听到南风死去的噩耗。
说话间身后有两个人走过来,送了两盘硕大透紫的葡萄串,林匪石伸手摘了一个,味道很甜,他随口说:“老板,要给那两位送去一些吗?”
舒子瀚看他一眼,淡道:“你去吧。”
林匪石的目光在盘子里扫了一圈,假装不经意拿了一串最大的,起身走了。
他站在T2房间门前,按下了六位数的密码──这个锁有三种打开的方式,指纹、密码、声控,知道其中的任何一个都能打开门,而舒子瀚早就把密码告诉他了。
贺华庭平躺在床上,听到声音稍微偏了一下头,江裴遗屈膝坐在床角,抬起眼──
林匪石逆光站着,整张脸都落在柔和的阴影里,对他微微一笑:“江队,吃葡萄吗?”
江裴遗触电似的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林匪石看着他格外苍白瘦削的脸庞,心里的思念瞬间漫延成海,铺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他的心思已经完全飞到江裴遗身上了,嘴上不受控制信马由缰地说:“虽然你讨厌我,但是也要照顾一下病号,补充点维生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