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热情(88)
原来是要给他看这个。
有时候——大部分时候——好吧,是每一次,其实时初这样的小心思都挺可爱的。
他总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眼神里每次都写满了期待:会得到夸奖吗?
刚才因为那些话上涌的情绪褪去,秦煜后知后觉地想到,为什么时初热衷于暗戳戳地给他表现自己认为做得好的一面。
这和他想要在喜欢的人面前展示自我的初衷不同,比如投篮要三分,过人要帅气,告白的时候要穿好看的衣服……他做这些的原因,说实话,幼稚得多。
而经过刚才对时初童年的了解,他才发现在他之前,大概没有什么人真正不遗余力,认认真真的赞扬过时初。
时初小时候,应该也会很希望有人能在连爸爸妈妈都不喜欢他的时候,站出来说一句,“你好棒,值得被喜欢。”
秦煜在那张展架前站定,先看了照片,其实学校统一拍的照片都傻里傻气。时初五官再端正,被放在比例扭曲的平面上,也不过是傻气比较少的那一个。
但他依然觉得好看,然后视线移到旁边,仔细看那一段介绍本人学术成就的小字。
看完这些,他对一边显得有些惴惴不安的人讲:“你知不知道,我每一次说你很厉害,都是真心这么想,我没有敷衍过。”
“不管是一小时能背几百个单词、坐在图书馆面对论文看一天、能用最易懂的方式给人讲题、还是考进这所学校读博,在核心期刊发表论文,我每一次想到都觉得这些好厉害。”
这远比期待的夸奖来得更猛烈,时初这个时候在想,夸自己的这个人又是怎么样的呢?
大四就自己组建创业团队、进入和所读专业关系不大的互联网领域发展、不借助父辈资源,在初创公司成活率低得可怕的环境下,毕业不到两年就拿下四轮融资……
是这样一个人在说他厉害,他反而为自己刚才的举动懊恼起来。
珠玉在前,优秀毕业生又能算什么。
秦煜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要说的恰恰是这个。
“我英语四级过线万岁,毕业论文写得痛苦,让我安安静静学习一整天,不如杀了我。但是我从不觉得自己比谁差。高中的时候我数学好,英语却拿过班级倒数第一。我偏科,发展不均衡,我承认,但是有人说我比不上优等生,我从来不当回事。”
秦煜其实自己都是个不喜欢被说教的人,但他很想说给时初听,他不是要强迫谁改变想法,他只是希望,时初能多喜欢自身一些。
他可以随时称赞时初,但他更想让时初知道,他自己的优秀与否并不都需要与他人的评价挂钩。
“我们只是擅长的方向不同,时初,你想想,成绩,职位,工资,婚姻,孩子的成绩……比来比去,没有尽头的。社会给我们戴的枷锁太多了,我们就算不能逃脱,至少可以更善待自己一些。”
“别说了。”时初瓮声瓮气的,但大概是额度已经用完了,这次他没哭。
“好,那除了学习,我告诉你还有哪里厉害。你随手做的饭比我精心研究菜谱做出来的要好吃得多;你处理事情的方法总是比我更有条理,列出的计划让人一看就能明白;从那样的……家庭出来,你现在可以站在我面前坦然说已经过去了,如果是我,大概做不到。”
“我们不能苛刻所有人都一定要坚强,但是你做到了,对不对,这还不厉害吗?还有……”
“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些话。”时初轻轻开口,“怎么办,你还是先别说了,你再说,我真的要改变主意,不会再让你有机会来进行要不要在一起的选择了。”
最后这句当然只是因为一时情绪上头,等理性回归,时初又想,他现在哪里舍得让秦煜做不情愿的选择呢?
他送秦煜到校门外的停车场,还是在磨磨蹭蹭找话说。
虽然学位证都拿到了,但是学校比较人性化,给毕业生留了充足的时间收拾行李,宿舍等到六月底才会全面清退。
时初这段时间还在和时静商议让她来这里的事,暂时没有搬去研究院的员工宿舍楼,所以还住学校。
秦煜看出他的不舍,犹豫了很久,才问:“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一趟,把豆沙接过来?”
他犹豫的原因是时初才说了自己的家庭,而去接豆沙必然要见自己的父母,他不确定这对时初来讲是不是一种残忍。
时初这也才听出他说的“家”是指他临市的老家,他有些不理解:“现在去接吗?”
“看你。我爸妈要去度假,订了明天的机票。我本来想明天一早回家去接豆沙,如果你没什么事,我们可以现在去了回来。现在你毕业,有时间照顾小家伙了。”
这段话太日常,时初恍然有种已经在一起了的错觉。
他确实考虑了一下,毕竟他们现在这种关系,似乎不太适合见对方父母。但他同样是豆沙的主人,很久没见豆沙了,他也十分想念。以朋友的身份去,应该不算越界吧?
而且,这也代表他还能和秦煜再待一段时间,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做了决定:“要去。”
第72章
车刚发动,秦煜手机就来了电话。车载蓝牙已经自动连上,他正在调整座椅,示意时初帮忙在中控屏上按下接通。
有意在休息日忽视工作的后果就是一通接着一通,没有间隙的来电。时初没有说话的机会,难得的独处时间正在随着路程飞速流逝,他看中控屏上显示的来电人备注的眼神称不上多和善。
好不容易结束全部通话,也离目的地不远了。中控台有水,时初拧开一瓶递给秦煜,秦煜接过,喝了一口,放回去的时候有意无意看了他一眼,说:“有时候觉得学校大门就是结界,出了结界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就都向人涌过来了。”
“嗯……”时初先是应了一声,秦煜以为他还在想要怎么接下这句话,过了半分钟,突然听见他问:“最近你公司内部是不是不太安稳,是因为这个吗?股权问题?”
通话内容在不大的空间公放,时初能听出大概,再联系之前或多或少了解到的信息,很容易推断出目前的情况。
不论是对家人抑或朋友,秦煜长大后逐渐习惯了报喜不报忧,但既然时初主动问起,他没必要刻意隐瞒。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公司是他和大学的几个好友合伙创办的,他出资最多,在股份中占据大头。后来随着发展,面对更激烈的竞争环境,免不了外部融资,引入新的股东,他手中的股份必定被稀释一部分,但好在绝对控股权还在他手上。
后来有股东想以他控股的另一家公司的名义收购秦煜的公司,给出的条件很是诱人,但说白了秦煜又不急用钱,公司运营情况也很乐观,何况他想独立上市,根本不会同意。
不过这位股东显然不甘心,放弃了劝说,开始明里暗里地联结公司其他小股东,建立自己的势力网,想方设法要拿到绝对控股权。前段时间公司腹背受敌,外有同行恶意竞争,内有高层泄露机密,秦煜不得已将手上的股份分散出去一些,做缓兵之计,供公司度过危机。
这样做风险不小,他暂时失去控股权,不过和他站在统一战线的股东们手上的股权加起来,他仍然是公司的实际控制人。现在公司内部股东及高层基本分为三派,一派以他为首,基本无条件支持他;另一派以那位股东为首,同意收购,也有被利好条件拉拢过去,反过来劝说秦煜放弃控股的人。剩下的人几乎看情况站队,双面摇摆,这些人手里股份加起来还到不了足以干涉重大事项的程度,暂时不足为惧。
说来说去不过是些股权斗争,时初刚出学校,听起来大概觉得新奇,然而在秦煜这里,已经是老生常谈了。
做什么事情都没那么容易,反正总得面对,他心态还算好,但看时初脸色凝重,还是准备说两句轻松点的话来缓解一下严肃的气氛。
话刚说了半句,时初就自言自语般重复了一遍他话中的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