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雀(43)
“I am his son.”
护工看到他与周行止相似外貌,信了一半,但还是尽职地守在一边。周金瞟了一眼他妈,看到平时活蹦乱跳、娇气可爱的小粘人精一下子变得病恹恹,昏沉沉,心底酸涩。男孩坐在了他父亲刚才坐的位置上,身体前倾,眉头紧蹙。周韩大概做了不好的梦,睡得很不安稳,惨白的小脸泛着病态的殷红,睫毛湿漉漉,似乎不久前才哭过。岁月在他脸上似乎没有留下痕迹,皮肤果冻一样滑嫩,因为生病,看起来消瘦了几分,神色暗淡,嘴唇干燥脱皮。护工拿着棉签,浸湿后轻轻滋润他的嘴唇与舌头,周韩轻轻张嘴,显然觉得口渴。
周金一动不动看着他妈病容。
口舌被滋润后,周韩似乎好受了些,轻轻睁开眼睛,模糊地看着周金,泪濛濛喊:
“爸爸……”
周金心底一跳。床上,周韩从被子里伸出手,颤抖着要来抓周金,周金看着那截苍白的小手,紧紧蹙眉。周韩一直哭:
“爸爸……呜……爸爸……”
受了多大委屈一样,爸爸没有握住他,宝贝难过。
病房外,周行止接完电话,隔着门上玻璃看到儿子背影,惊愕止步。男人没有上前打扰,静静将这点时间留给他的孩子。
周金耐不住他妈一直哭,还是不情愿将手伸过去,拉住了他。母亲的手比他小很多,柔荑般细嫩,大概还在发烧,皮肤滚烫,手心全是汗珠。周韩被拉住了才觉得满足,轻轻闭上眼,唇角轻抿。
宝贝再次陷入沉睡,眼角依然湿润,泪滴聚拢,睫毛承受不住重量,珍珠般滚落几滴眼泪,周金抽过床头纸巾,为他把泪擦干。两人的手依然相握,十八年来,周金似乎第一次和他拉手,拇指轻抚他的手背,小心得害怕惊醒他的梦。
他到底是渴望母爱的。
男孩恋恋不舍拉了他几分钟,感觉到他的手指慢慢在空气中变凉,终于将他的手轻轻藏进被子里,自己退了出来。周金到底没呆多久,询问了护工他妈病情,得知已经好转,放下心。
因为他生病,到底愧疚,此时此刻再想到昨晚的辱骂短信,深觉后悔。从得知父母乱伦开始,他心里的重心就开始偏向他妈,对他妈已经原谅了一半,大概是受小时候照片影响,觉得他妈也是不情愿,被强迫,一切都是他父亲的错。
毕竟,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乐意怀上父亲的骨肉。
周金又看了他妈几眼,最终没有久留,起身出门。门外看到周行止,男人颓丧地坐在椅子上,看到儿子看过来,眼神愧疚。男孩依然对父亲冷漠,没说话,径直走了。
那之后,周金没再去过医院。
却在几天后接到他妈电话,电话那头久不出声,周金也沉默,等着他妈说话。好半天,周韩深呼一口气,在爸爸鼓励眼神下,颤抖开口:
“小金。”
如一记重拳击打在人心上,妈妈没有叫他乌龟,没有骂他,很温柔地叫他小名,全世界最温柔最亲切的称呼,周金耳朵发麻,好半天没有回应,周韩却生了气:
“周小金,你为什么不说话!”
还是这样娇蛮,周金唇角轻抿,口气依然凶煞:
“有事?”
周韩噘着嘴说:
“我生病了!”
“哦。”
周韩拉不下脸来说好话,只能生气嘀咕:
“我在XX医院,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周金冷叱:
“你在哪儿关我什么事,我凭什么要来看你?”
周韩瞪大眼,这怎么和爸爸说的不一样,正欲气汹汹回怼,却被父亲及时阻止,男人蹙眉,对宝贝轻轻摇头,周韩只能又气鼓鼓说:
“我生病了,病得很重,你快点过来看我!”
“你不过来我就天天给你打电话!”
周金却笑:
“好啊,你天天给我打啊。”
宝贝烦躁:
“你怎么这样?”
周金却回:
“我怎么了,你自己说要天天给我打电话。”
周韩气汹汹:
“谁要给你打了,臭乌龟,臭狗屎,你爱来不来,最好不来,我看到你就讨厌!”
不等父亲开口,周韩先斩后奏,立刻把电话挂了,无辜摊手说:
“他自己说了不会过来。”
周行止头大如斗,净会惹事的小祖宗。
电话那头,周金一瞬间的好心情又变得糟糕,黑脸握着电话,好半天咽不下那口气,恶毒回他短信:
“老子偏要过来,臭三八!”
宝贝已经学乖,不敢和他对骂,反正自己骂不赢,只能委屈受着。
下午的时候,周金果然去了他妈病房,依然是那个护工照顾,周行止很懂分寸地退出,将空间留给两人。周韩已经痊愈很多,过几天就可以出院,坐在病床上,气呼呼咬爸爸刚才给他削的梨。宝贝记仇,可没忘记臭王八蛋怎么将他骂到住院,要不是周行止当和事佬,现在恨不得将梨核砸他头上。
周金倒是脸皮厚,瞟了他几眼,在病房踱步,我行我素地将电视打开,调自己喜欢的频道看。
周韩看他不顺眼,气汹汹说:
“不准开电视!”
周金懒得搭理他妈,自己靠在椅子上,看电影。电影一播就是两个多小时,周韩先是烦躁,不断催促:
“好了,你看到我了,快走吧。”
但男孩没反应,依然握着遥控器看,护工也不好多嘴,周韩生气也没办法,打电话向父亲投诉,周行止一直守在外面,安慰说:
“乖,陪小金多呆一会儿。”
周韩无奈,听不太懂英语,又睡不着,瞪着眼睛问护工:
“这是什么电影?”
护工亲切回答:
“Titanic,小姐。”
这部电影周韩似乎看过,很多镜头都很熟悉,看到男主角莱昂纳多一出来,立刻兴奋起来:
“啊,我知道了,我看过,他们最后都淹死了!”
周金狠狠瞪了一眼他妈,宝贝生气,还是不想和他说话。两个人坐在病房里看电影,周韩也被剧情吸引,小嘴巴叽叽咕咕,不停询问护工主角在说什么,将其当成翻译,周金烦不胜烦,吼他:
“你能不能闭嘴!”
周韩也凶:
“要你管,这是我的房间,你不喜欢可以出去!”
两个人互不退让,周金果断调台,看新闻,周韩意见大:
“你换回去!”
周金小孩子一样,偏要气他妈,闹了好久才换回去,容忍他的聒噪与他一起看电影。
还算和谐的一下午,宝贝看到最后竟然看哭,周金嘲讽他妈:
“你不是说他们都淹死了吗,怎么还哭了?”
周韩掉着金豆豆,还是那句话:
“要你管!”
男孩也不生气,大大方方嚼他零食,颇为享受。
临近傍晚周金才出门,周行止一直守在屋外,看他出来,邀请他一起吃晚饭,周金皱眉:
“不用。”
事情似乎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周韩听了父亲劝慰,尝试接受自己的孩子,周金也乐意来气他妈,每天下午去一趟医院。
刚开始是一起看电视,后来也会吵吵闹闹说会儿话,或者陪他妈在医院内散会儿步,活动活动。周行止乐意看到二人慢慢和解,从不过多参与。
出院的时候,周伟平打来电话,邀请一家三口去洛杉矶过圣诞节,周行止询问了周金意见,男孩瞟了一眼他妈,冷淡说:
“我开车载你们过去。”
周行止自然高兴,也没安排其他人,自己去酒店收拾行李。户外冷冻,周韩刚出院,格外注意保暖,裹得像个肉粽。本来是在车上等父亲,但突然想下车活动活动,但刚走几步就在雪地里摔了一跤。周金在驾驶室玩手机,从后视镜瞟到那个肉包子在地上蠕动,怎么也爬不起来,乐出声。
男孩笑够了才下车,拉好衣领来到那个肉包子面前,俯身将他抱了起来。周韩好不丢脸,还是气汹汹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