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淇淋桶+番外
第一章 :一位难说重要与否的角色
二霞不是这个故事里的主角,但这个故事是从她身上开的头,所以她就成了一位不可回避的人物。至于做不做主角,二霞女士毫不介意,因为她胸中一直存着自己的一段心事,这段心事是如此的招人思量,以至于她对于外界的花开花落、云卷云舒,都不甚挂怀。
再说回到故事本身——故事开始于午夜时分,当时二霞正在一条小街上,和流氓皮氏对峙。为什么说是流氓皮氏呢?因为当时骚扰二霞的乃是皮家的一对双胞胎,二霞本不是这天津卫的人,老家在附近的文县,在她十五六岁那年,皮家搬来成了她家的邻居,两家之间仅隔一道竹篱笆。
皮氏双胞胎那年十八九岁,一起盯上了如花似玉的二霞,加之二霞无父无母,独自抚养着一个弟弟艰难度日,孤苦无依的,越发让双胞胎心痒难搔,若不是碍着二霞之弟是个身大力不亏的愣头青,他们早就将二霞其人攫走了。
后来二霞之弟离奇失踪,皮家二人立刻行动起来,恨不得顺着篱笆缝隙里伸进嘴来,追着二霞嘬上一口。二霞吓得连夜收拾包袱,披星戴月的搭乘火车逃来天津卫,本意是要投奔亲戚,找个安全些的落脚之处,哪知下了火车一寻,才知道那位亲戚早已搬去了南边,而皮家双胞胎紧随其后追赶了来,兵分两路对她围追堵截。二霞始终也没能分清双胞胎谁是谁,反正当时把她堵在街上的那一位,肯定姓皮就是了。
流氓皮氏深爱二霞,一定要让孤女二霞跟他回家,从此一生一世受他照顾。见二霞不从,皮氏伸手就去抓了二霞的腕子,想要用强。二霞吓得嗷一嗓子,向后夺手,夺不动,于是抬脚就去踢他大胯。皮氏纵身一躲,她不但踢了个空,还被他顺势捞住了脚脖子。二霞半壁江山失守,吓得魂飞魄散,越发叫得热闹,偏偏那街僻静,附近连个路过的巡捕都没有。流氓皮氏扯住了二霞的一手一足,正要弯腰将她扛走,哪知街头忽然传来了洪钟一般的男子声音:“住手!”
皮氏和二霞一起觅声望去,就见街头薄雾苍茫,路灯黯淡的灯光下,缓缓走出了一个颀长的身影。那身影高人一头,西装革履,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拎着一只小桶,路灯光芒在他的银框眼镜边缘上一闪而过,看不清他的五官,只依稀见他鼻梁峻拔。
二霞终于盼来了人,慌忙又喊了一声“救命”,而皮氏见这人戴着一副眼镜,一望便是个摩登少爷的模样,便不放在心上,扛了嚎叫着的二霞转身就走。而那人见这边真要强抢活人了,当即甩开长腿跑出几步,然后借力一跃而起,一脚就蹬向了皮氏的后背——蹬高了,正中皮氏肩上的二霞,踹得二霞哇呀一声惨叫。而那人知错便改,落地之后又使了个扫堂腿,扫得皮氏向旁跌倒,二霞也随之跌了下去,和流氓摔成了一团。
皮氏这回遇上了劲敌,也来不及管二霞了,爬起来怒问:“老子抓媳妇回家,管你什么事?”
那人扭头望向二霞:“你是他媳妇吗?”
二霞哭哭啼啼的抬了头:“不是不是,他是流氓,缠了我一路了,先生救救我啊。”
那人转向皮氏:“骗我?”
然后他上前一步:“你是看我好骗吗?”
话音落下,皮氏还没说什么,他先一拳把皮氏击到了路旁阴沟里。那阴沟半人来深,里头全是腐臭淤泥,臭气比屎还恶,皮氏入沟之后滚了一身,精神立刻就崩溃了,起身扒了沟沿爬上来和那人拼命。那人也没想到沟泥如此之臭,眼看皮氏将要上来了,他情急之下,抡起手中的小桶,一桶敲中了皮氏的额头,将皮氏敲了下去。
皮氏品格坚韧,起身再爬,再被桶敲。就在此时,远方隐约响起了警哨声音,那人向着街尾方向望了望,口中说道:“不好,巡捕来了。”
二霞这时已经直立起来,向他迈了一步:“来了正好,让他们把这坏人抓起来。”
那人答道:“不好,要是把我也抓去就糟了。”说着,他问二霞:“我要逃走了,你逃不逃?”
二霞哪敢独自留下,当即答道:“我也逃。”
他听了,拎着小桶,撒腿就跑。二霞拎着一个从家里带来的小包袱,拔脚就追。追了一条街,又追一条街,从来没这么狂奔过,累得胸口疼痛,一颗心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一度几乎不想追了,可是今晚这一场英雄救美实在是太像一出传奇大戏的开幕,又让她实在是舍不得就这么退场。
终于,他在一扇小黑门前停了下来。
掏钥匙开了黑漆小木门,他进了去,门没关,给她留着。门内是个小小的院子,一侧有花,一侧有树,勉强可算一座迷你的花园,园内矗立着一座二层大洋楼,楼上楼下全黑着灯。
她有点怯,虽然她父母在时,也是殷实的人家,但还是比不得这住洋楼的阔少。然而正是因为身份相差悬殊,让整件事情看起来就更像一出传奇的戏文了。
他开了洋楼后门,进去之后先扳开墙上电闸,让各处电灯一起放了光。她跟着进了去,一时间也看不明白楼内的格局,只跟着他向左一拐,进了一段短短的走廊,走廊左右共开了三扇门,对应着三间屋子。
他就近进了一间,她停在门口,就见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套桌椅和一张床,桌椅和床都是崭崭新,灯光雪亮,灯泡也是崭崭新。
他站在屋子中央,先低头看了看周身上下,然后把手里那只小桶放到了桌上。转身面对着二霞,他说道:“你家在哪里?等天亮了,我送你回去。”
二霞垂下了头:“我……我没有家。本来就是因为家里没了亲人,我才来了天津想找亲戚,哪成想亲戚也早搬走了,我扑了个空。”
“怎么来之前不打听清楚了?”
“我也是一时着慌,没来得及。刚才那个流氓……他和他兄弟本是我家乡的邻居,我就是为了躲他们才跑来天津的,哪知道他们竟然追了过来……”
他点点头:“也就是说,你没有地方可去?”
二霞扫了他一眼,见他也就是二十多岁的年纪,斯文冷峻,站有站相,简直就是一位男性的佳人,便有些脸红:“我不会赖在这里的,等过了今夜,我就去找间客栈安身。您若是知道哪里有招女工或者女佣的地方,那就更是救了我了。虽然我没有什么本领,但谋生的力气还是有的,只要能够自给自足就够了。”
“我不知道。”他答:“我也不建议你去住客栈,那地方太乱,什么人都有,有的客栈根本就是大烟馆,里头除了流氓就是野鸡。一个流氓你都打不过,要是闯到流氓窝里,那更完了。”
二霞感觉他讲话十分坦白,可见他是个率真的男子:“是的……我也知道……我只是没有办法……”
说到这里,她忽然一惊,因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忽然贴着她的小腿蹭了过去。低头看时,她就见一只大花猫走来,伸头向房内看了看,然后无声无息的又走了。
“府上有猫呀……”她方才吓得眉目失色,有点不好意思,低声搭讪了一句。
他漠然的扫了门口一眼:“不认识,不是我的猫,我也是今天刚搬过来。”
她应和道:“怪不得,屋子里看着很新……您一个人住这么大的一幢楼?”
“不。”他一摇头:“只有这三间屋子归我,楼下其它的房间归别人。二楼整层都被一家报馆长租了去,租了二十年。”
说到这里,他想起了礼貌,问她:“你渴不渴?”
二霞以为他要招待自己,连忙推辞,不料他随即又道:“花园里有自来水,渴了就去喝。这里没有炉子,没法烧水,但自来水是干净的,可以喝。”他又一指靠墙的光板床:“饿了有饼干,你自己吃。”
二霞看见了床板上堆着三个花花绿绿的铁皮圆筒,想必就是饼干。她饿是不饿,但确实是渴得很,于是弯腰轻轻放下包袱,她想走出去喝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