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潮(121)
这次奶奶得长期住院了,苗嘉颜再护着她也不能把她带回家。
药已经用上了,其他的得等明早会诊定方案,是保守治疗还是手术做支架也得等着看。
手机在口袋里响,苗嘉颜给挂断了。
两个姑姑还在哭,苗嘉颜哭不出来,一天下来他现在松了口气的情绪更多。人的情绪也是有弹性的,早上那会儿已经压到底了,所以后面稍微给点转机都觉得好。
医院夜里只能留一个人,肯定是苗嘉颜留。其他人睡在医院附近的宾馆,这样有事也能很快过来。
爷爷一天打了很多次电话过来,苗嘉颜的顾不上接,他就给苗建打,苗嘉颜答应了明天早上让把爷爷送来。
苗嘉颜身上穿的还是早上那套睡衣,外套放在病房里了,苗嘉颜去打水给奶奶擦脸。
奶奶有一条胳膊已经能动了,只是另外半边还是完全动不了,也说不出话。
“渴不渴?”苗嘉颜坐在床边,一边给奶奶擦手,一边问她。
苗奶奶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苗嘉颜给奶奶擦着脸,说,“不敢给你乱吃东西,明天我好好问问大夫都能吃什么。”
苗奶奶喉咙里出了个声,模模糊糊的。
苗奶奶很累了,能动的这只手抬起来,搭在苗嘉颜胳膊上,慢慢地一下下安抚地顺着摸。
苗嘉颜一天都没哭,这会儿才沉默着红了眼睛。
“你害怕吗,奶奶?”苗嘉颜低着头问。
苗奶奶又是发出了个模糊的音,眼神里不见慌乱,看起来是从容安宁的。
苗嘉颜手拄在床上,手指挨着奶奶的袖子,他看着奶奶,声音很轻:“我有点害怕。”
奶奶还是轻轻慢慢地搓他的胳膊。
这几天里苗嘉颜谁的电话都没接,他实在没情绪说话。
包括陈潮的。
对陈潮却不是因为没情绪,而是相反的。
陈潮就像最后一道门,苗嘉颜得让自己的所有情绪都关在里头。
第93章
陈潮整两天没联系上苗嘉颜, 如果再算上前面时差那半天,那就是将近三天。
只在第二天苗嘉颜回了他一条:有事,潮哥。
之后他们就再没对过话, 陈潮发的消息都没收到回复,打的电话苗嘉颜也没接。
苗奶奶的血管条件不行,已经不能做支架了,大夫也不建议搭桥,七十多岁的老人医生通常不建议手术,怕术后恢复不好, 感染的几率也更高, 不过家属如果要求搭桥的话也不是不能做。
苗奶奶左半边身子渐渐恢复了,能拿东西,也能翻身。另半边胳膊有时能动动, 有时不能。
苗嘉颜每天都给她做按摩,奶奶偶尔能突然说出短句子来, 但不是一直会说,什么都变成了间歇性的。
有一天苗嘉颜突然发现奶奶不认人了。
苗彦淇来看奶奶,站在奶奶病床边, 有一点儿怯怯的。
奶奶能动的那只手抬起来,摸着他的小手。苗彦淇像是有点儿害怕,肩膀下意识往后端了下,但还是没把手抽走, 站在那儿让奶奶摸他的手。
奶奶翻身冲着他,端详他的脸。苗彦淇不太敢跟奶奶对视,他低着头, 站在奶奶面前。
奶奶问了句什么, 话音像是含在嗓子边, 呜呜啦啦的听不清。
“嗯?”苗彦淇眨眨眼睛,抬眼看看奶奶的脸,轻声问,“奶奶,你说什么呀?”
苗奶奶攥着他的手使了使劲儿,声音稍微大了些,又问了一遍:“爸爸打你了?”
“没有呀……”苗彦淇不太懂,回头看了看爸爸和妈妈。
苗奶奶又说了什么,这次苗彦淇趴下去听,听了好几次也没听清,手抬起来去摸苗彦淇头顶,“呜呜”地说着。
一屋子人都听不清,苗嘉颜从外面进来,看了他们一会儿,站在床脚说:“奶奶说头发。”
苗彦淇不明白,大人是明白的。
“认错了是不?”小姑在里面椅子上坐着,轻声说。
苗嘉颜走过去,蹲在床边,拉过奶奶的手放在自己头上。
“头发在呢,没剪。”苗嘉颜对她说。
奶奶手慢慢在他头上抓了几下,不再说话了。
她现在很嗜睡,手搭着苗嘉颜的头,没一会儿就又睡了。
小王收拾了些苗嘉颜的衣服和日常用品送过来,姜寻也经常来,他们来都不提前打电话,都是到了直接上楼,反正打了也不会接。
苗嘉颜现在话很少,除了跟爷爷奶奶和医生以外都不怎么说话。他总是安静地陪着奶奶,有时会躺在她旁边,浅浅地睡一会儿。
奶奶醒了,侧着头看了他一会儿,之后用左手扯着被子,吃力地往他身上盖。
她一动苗嘉颜就醒了,却也没动,盖着奶奶扯过来的一点被子。下午四五点钟,外面天将黑未黑,不开灯看不清,开灯还早。
这个时间段总是让人觉得冷和荒凉。
苗嘉颜在被子底下轻轻地抱住奶奶,闷闷地说:“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奶奶就笑了,脸上晕出一道道苍老却柔和的纹路,不太清楚地说:“怎么不认识……”
“我是谁啊?”苗嘉颜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
奶奶眼里的笑意还没散去,安静地拍拍他。这是又不会说话了,她说不出来话的时候经常笑。
有时奶奶睡觉了,苗嘉颜夜里睡不着,会翻和陈潮的聊天记录看。从底下一直往上翻,像是在无意识地翻看。陈潮和他说话时真的和平时很不一样,那是其他人都没见过的陈潮。
苗嘉颜从奶奶这次住院到现在,一直不敢听陈潮的声音,也不敢和他说话。
潮哥能让人踏实,让人觉得安全。
苗嘉颜知道他现在一定生气了,可现在却不敢通话哄他。
只发了个“难过”的表情包过去。
打了字删了又写,过了好久才发出一条:潮哥,我奶奶病了。奶奶状态不好,医生说不好治了。我不是想瞒着你,只是我不能听你声音。最近我需要一点独立的空间,去面对这些。
陈潮几乎是瞬间回了他一条消息。
—好。
陈广达之前一直在外地,飞机一落地就先来医院了。
苗嘉颜见了他,打了声招呼叫“陈叔”。
陈广达“哎”了声,走过去时反手拍拍他后背,说:“没事儿。”
苗建也在,陈广达和他说了几句话,又弯腰问苗奶奶:“认识我不?”
苗奶奶笑着点点头。
“这是不认识了,”陈广达笑着说,“认识就叫我名儿了。”
“不认识了,”苗建说,“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的。”
“正常,这病好多都这样。”陈广达说,“看着精神挺好的,没啥事儿。”
陪护床是放开的,没收起来,反正单人病房,不会影响到别人。
陈广达和苗嘉颜一起坐在小床上,和他说着话。陈广达问一句苗嘉颜答一句,陈广达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没事儿”。这是这几天来的所有人里,表现得最放松的一个。
这一刻苗嘉颜突然觉得很踏实。
陈广达大衣还没脱,里面西装笔挺的。他语气和动作都很自然,没有刻意地安慰,就是很平常地说着话,跟这样的人说话会被他身上的淡定和从容感染。
这几天里苗嘉颜最放松的一刻就是现在,陈叔坐在他旁边,苗嘉颜莫名地有了主心骨一样。
不知道是因为陈叔本来就靠得住,是可以信任的叔叔,还是因为他们之间那层比旁人要更近一些的关系。
“吓坏了吧?”陈广达又拍拍苗嘉颜后背,说,“奶奶突然这样了,不能动也不能说的。”
苗嘉颜点了点头。
“肯定的,你才多大,没经历过。”陈广达想想,感叹说,“你们还没挨过生老病死这些。”
苗建下楼去给苗奶奶买小米粥去了,房间里现在就只有奶奶和他们俩。
陈广达笑了下,又问他:“吓得电话都不敢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