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移(23)
时沛点点头。
定完题材和提纲,又该忙着选角和经费。
雁城本地有所艺术学院。第二天一大早,时沛就带着仅有的几个剧团成员,到学校里淘金子去了。沈拙清跟李方潜也忙着自己的事,跑到了雁城附近的小镇,只有周末才回来跟年轻人吃顿饭。
裴山平日里就换上唐立言买的那些衣服,盘着腿窝在沙发里。电脑放在腿上,手劈里啪啦敲着键盘。
唐立言也有段时间没出现了。自从上回留下个“下次吧”的约,两个人谁也没联系谁。
裴山这边,是摸不准对方的意思,生怕自己又自作多情,索性不去做那个主动多嘴的人。
唐立言呢,又一连赶上几天的夜班,琐事耗心耗神还不能出错,哪里有心思想别的。一提到这些,唐立言就恨不得回几个月前,拦住那个填申请表的自己。但,如果不来雁城,就碰不到裴山,也就少了好多能让他兴奋又着迷的事情。
就这么拖着拖着,暴雨下过了好几场,裴山的初稿都定完了,俩人也没见上几面。只有裴山偶尔去买东西时,在路上看到巡逻的警车,会想里面坐着的人是谁。
这天裴山刚打印完初稿。厚厚一沓纸,拿文件夹装好,准备等时沛来了跟他一起修改。
拉开书店的卷闸门,仔细擦了擦玻璃,裴山把稿子放在茶几上,最后通读一遍。
平日里,这个时间点是很喧闹的。雁城人的作息非常规律,早上七点多街上便挤满了熙熙攘攘买菜的人,晚上九点,路面就空了,只有几个犄角旮旯的巷子或娱乐场所比较热闹。
但这会儿就像被谁按了静音键一样,外面静悄悄的。习惯的落空让裴山觉得不太自在,于是转头看了看门外。
白花花的阳光,满地的废菜废纸,一切如常。唯一不同的是,似乎路人都在往这边张望。
出什么事了?
裴山放下纸张,起身往门外走。
门口没什么人,裴山就探头往旁边望了望。只见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正拎着一桶油漆,朝室内的死角去泼去。
裴山赶忙跳下台阶,冲那个人喊:“停下!你是谁!”
那人手里还拿着一把刷子,见到裴山,赶忙扔进桶里,拔腿就跑。
裴山平时虽懒得管那些恶言,但这都动到书店来了,怎么都忍不下去。于是也冲出去追了好远,终于十字路口拦住了黑衣服。
“你站住!”裴山把黑色的T恤扯得变形,“你到底是谁!”
那个人挣扎了两下,可能是被衣服勒得难受,干脆放弃抵抗,直直站好,嘴上却并不输:“你管老子是哪个!问人前先照照自己!”
一大早就被这么莫名闹了一通,裴山早就没了耐心,语气凌厉:“我?行得正站得直,比你这种泼油漆都只敢挑死角的人,不知道好了多少。”
“行得正站得直?”那人冷笑了一声,“去你妈的,真当老子傻呢?雁城哪个人不晓得你!屁股都被捅烂了,还好意思在这里装。呸!”说完猛地往下一蹲。
裴山觉得手里的T恤突然滑了出去,摩擦力割的手掌生疼。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裴山抬脚又继续追,然而没跑几步,便被“无意经过”的路人拦在了半路。
等人都过了马路,再放眼看,哪里还有人影。
十字路口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买菜的买菜,遛鸟的遛鸟,还有人不停按着喇叭。
裴山环顾了一圈。那些眼神本是粘在他身上的,但只要一暴露在他的眼睛里,又立刻转移到其他地方,装作一切如常。
裴山冷笑了一声,拍了拍袖子上的褶皱。
回到书店时,时沛已经在门口等了。
油漆顺着玻璃滴滴答答流下来,红色就跟血注似的。
天本来就热,时沛的脸色非常难看,憋得一身通红。
“怎么了这是?”时沛皱起眉,指着玻璃门问,“跟凶案现场似的,你招惹谁了?”
裴山心情也不好,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能惹上这档子事。
要说起来,平时听过的闲言碎语也不少,但用这么激烈的方式闹到面前来,还是头一回。
裴山摇摇头,“不知道。疯狗咬人可能不看时候吧。”
“要不要报警啊?”时沛盯着那块红色觉得心惊,“这也太瘆人了。”
报警?裴山想想派出所平时要处理的那一堆琐事,果断拒绝了这个提议。
“基层民警怪辛苦的,你给人家减少点工作量行不行?”裴山一边开门,一边说,“就这点油漆,拿点洗剂,擦干净得了。”
时沛斜睨着他,阴阳怪气地说:“嚯,您倒是善解人意,真只是怕给基层民警添麻烦?”
第29章 真的是二十一世纪吗?
裴山推着时沛进了屋。
时沛仍旧担忧,一遍往屋里走,一直回头看着那个色块。
“别看啦,我要拉窗帘了。好晒。”裴山说着把本子交到时沛手里,“喏,剧本,咱商量商量怎么改。”
时沛这才把注意力移到那叠纸上。
还没翻两张,时沛就开始啧啧道:“怪不得沈老师老夸你年代感拿捏得好。”
裴山没说话,整理起书架里零星被翻乱的书。
“其实年代戏不太讨巧。”裴山一边收拾一边说,“说实话,我觉得这样挺冒险的。”
“冒险”指的是上座率,但时沛以为他在说舞台呈现效果:“没错。这些场景对舞美设计要求挺高的,我得提前看看剧院的场子,到时候请朋友出个效果图。”
裴山摇摇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的投入,和它给你的回报,也许不会成正比。”
“嗐——”时沛接着装傻,“山山,我这人啥样你还不知道么?别想那么多,这个故事好,自然有人愿意看。管它是什么题材、花费,谁干这行还只想着赚钱啊。想赚钱我就不辞职了。”
裴山笑道:“你辞职还挺骄傲?”
“不骄傲啊,我准媳妇儿都快飞了。”时沛半开玩笑地说。
俩人有说有笑地顺完本子,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裴山想开门透透气。
知了孜孜不倦制造着噪音,一推开门,就能听见蝉鸣混着自行车叮叮当当的铃声。
“中午领你去吃点清淡的,总吃火锅,肠胃受不了。”
裴山说着锁上了门,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回答,于是往时沛的方向转了装,看到他正站在门外,黑着一张脸,牙齿咬得咯吱响。
“怎么了?”裴山一边问,一边顺着时沛的眼神方向,往玻璃门上看——
比早上那会还要瘆人的红色,从门框顶部一直流到底,顺着门缝溢出来。
在这一大块触目惊心的痕迹旁边,刷子的笔触也很明显。扭曲幼稚的字体铺满了门面。
“三儿”“走后门”“变态”“被人捅烂了”“爬床”……
裴山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些词。
说不生气是假的。裴山不自觉捏紧了拳头,指节被按得咯吱发白。
深吸一口气,裴山这才平复好呼吸。然而大口喘气时,仍能听到那些窃窃私语——那些指名道姓的、语焉不详的、指桑骂槐的,小声嘀咕。
他原是不在意这些的。毕竟,众口铄金,找不到根源。
可这会裴山突然不想忍了,从未如此厌烦过一件事。这一刻他甚至想,就这么撕破脸也挺好的。要等的人都等到了,何必要忍。
裴山往后退了几步,一字不差的把那些侮辱的词语印在眼睛里,才转过身,冲着熙熙攘攘的大街说:“所以,没有一个人看到肇事者,对吗?”
人群里本像蜜蜂似的,嗡嗡谈了好久,这句一出,便安静了下来。
没有人理他。
虽然这个书店给菜市场带去许多八卦谈资,但,也只是谈资罢了。没有人会管这八卦的前因后果是什么。有个靶子,就够了。
时沛在一旁看不下去,骂骂咧咧冲人群走过去,被裴山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