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在德令哈(77)
“是不是很累啊?”池念再开口,眉心不自禁地皱起一条褶。
奚山揉揉头发,他本就扎得太匆忙,这时散得也差不多了,索性把橡皮筋一把扯下。微卷的发丝遮住大半眉眼,奚山捋开,什么也没说。
池念自问自答:“算了,你肯定很累,每次回我消息都是大半夜。”
奚山解释道:“不可能让老人守夜,我妈和舅妈……白天又要做饭、照顾擦身什么的,我做不来那些,只好跟表哥一起轮流通宵陪床。”
“照顾病人最难受了。”池念感慨,“不过等转院应该就好了吧?”
奚山点头:“嗯,总之现在没有前几天那么凶险。昨天在商量,外公希望我和妈妈留下来过年,我没肯,她自己留就行。”
池念“啊”了一声:“可你们很久没见了吧?”
“所以见了也没话说。”
他直言不提自己,奚山听了一时也不知该不该说破。半晌,他伸出手,像隔着屏幕替池念整理刘海似的点了点边框。
“我更想回来陪你。”
夜深人静时,平时不那么容易一字一句讲得明晰的肉麻话很容易脱口而出。
青海和重庆一个是高原,一个是河谷,从渝中到德令哈,整两千公里,能跨越半个中国。池念睡了冷床褥,差点因为奚山这句话当场哭鼻子。
他低头,手指在眼角蹭了几下,憋回去酸涩眼泪,好不容易稳住情绪免得一开口又带哭腔:“哎呀你怎么……突然……”
“小哭包。”奚山笑了,“水做的啊?这么容易流眼泪。”
“你明明就知道是泪腺发达啊!我又控制不住。”池念被他调侃得也开始笑,捏一把微红鼻尖,朝奚山做鬼脸。
两个人终于有空亲亲密密地聊一会儿,却因为奚山那边算公共场合,池念攒了一肚子的情话,反而不好意思说。他生怕讲到一半奚山有事,又担心耳机漏音,再者万一奚山的表哥临时走过来害奚山被迫出柜……都不好。
他抱着奚山的枕头,最后成了大眼瞪小眼,口是心非地承认:他也想奚山了。
“那你还是快点回来陪我吧。”池念说,把下半张脸埋进偏硬的记忆棉枕头中,瓮声瓮气地撒娇,“我昨晚梦见你了。”
奚山问:“梦见我什么?”
池念难得地被噎住,瞳孔地震,左右闪躲了许久,蚊子哼哼似的:“问那么明确做什么……你现在又回不来……”
屏幕对面,戴着耳机的奚山全无防备接收这句话。向天发誓,他问那句真的只因为顺口和好奇,过了会儿,似乎明白池念做的到底是什么梦,又顺着思维发散后,竟然也难得地脸红了。
“好了我不和你说了!”池念要挂视频,“睡觉睡觉,晚安!”
“嗯。”奚山顺从他,见某人嘴上急着不理人,动作却迟缓,索性凑近耳麦,小声地、又让池念完全听得见。
“等回家慢慢告诉我。”
池念正往下躺到一半,猝不及防听见这句撩拨,手机砸脸,“嗷”地一声结束通话。
奚山那把嗓音的确特别,因为抽烟后遗症有点过分的低沉,沙沙的,但并不呕哑嘲哳。他少言寡语,讲方言又凶,普通话时乍一两句并不惊艳,再多几个字,池念就总是联想到“巴山夜雨涨秋池”。
池念以为自己早听习惯了,不会再有任何波动。可那几个字折成声波传入大脑,信息还来不及处理,他先半边身体都一麻,接着心脏狂跳不止。
翻过身,鼻子还有点痛。池念感觉可乐在自己脚边缩成猫球,隔着被褥温暖他,雪碧的呼噜也渐渐地消停。
寂静得剩下风声,而猫咪和小狗都开始做梦了。
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愈演愈烈。
“好烦……”池念低声抱怨,他闭上眼试图立刻入睡。
可那句话,与奚山的笑意,看他时微微弯成新月的眼,乃至于短暂拂过画面边缘的手指,都让池念浮想联翩,满脑子都是不对劲的画面了。
他安静忍耐了五分钟,实在不行,爬起来,裹上外套去了厕所。
喘息逐渐平复,池念一边洗手,一边愤愤地又在小本子上给奚山记了一笔:就因为奚山不在,他又寂寞又冷,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孤单抱着猫狗一起睡觉,连解决自我需求都只能偷跑浴室!
不过,成年人的欲望都很诚实,奚山刚才那句话……
池念琢磨一会儿,确定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
他梦里可是很复杂的。
当天晚上,池念没睡好。好在翌日学生期末考,他不用去画室上班,醒了就睡不着,溜溜达达去解放碑附近吃了碗小面,干脆坐轻轨前往阑珊。
“阑珊”像一场遗世独立的梦,是奚山的心血,也是池念的避风港。
关上门,时代天街的吵闹就被隔在外间。
青金石色走廊,池念绕过去,找陈绵绵要了杯拿铁咖啡,端着杯子在书架边霸占了整个阑珊唯一的单人座位。
这地方是一块装修时凸出的水泥基,原本不设桌椅,后来客人来得多,有些找不到地方坐干脆在上面休息。情况频繁后,奚山买了个编织草垫扔在上头,又加了个钉在墙上的支架充当桌面,配墙面摆件,成了个十分文艺的小角落。
池念来得早,这地方就归他所有。
悠闲地喝了小半杯咖啡,池念抬起头,打量奚山挂上去的那几张照片。
这感觉十分奇妙:分明照片的美景他都已经真实地见过,可浓墨重彩地挂在蓝色墙面,冲击视网膜时,池念又会凝视许久,直到快被那灿烂的落日完全淹没。
云是水一样的质地,仿佛随着流动,不时有一两点光在摇晃;而水又如同寂静天空,将一捧夕阳泼出千万里的壮丽。
别人只见风景,池念却能看到镜头外,奚山拍照的样子。
“孟青!”池念突然站起身,小跑到吧台,“你们这儿有油性笔吗,铅笔也行,墨水笔也行,只要能写字的都可以。”
孟青递给他一支黑色水笔:“就这个了,现在谁没事还写字啊,念念你写啥去?”
“不告诉你。”池念说完,朝他笑笑又跑走。
阑珊现在人少,池念借了工作间的梯子,踩上去取下夕阳的照片。期间孟青担心他和奚山摔倒在同样的地方,一直紧张地在远处暗中观察。
照片是相框装裱过,但没有钉死。
从梯子站到地面,池念很轻易地取下隔板,想了想,还是决定直抒胸臆,弓着腰,就将就那张小桌子,写下一行字。
他要给奚山留一份礼物。
等奚山回来,让对方自己来看,这是别人不会知道的秘密。
做完这一切后,池念心满意足地把工具和照片都归位,重新坐到垫子上,一条腿盘在身前,低头专注地继续翻那本《在切瑟尔海滩上》。
又翻了页,打一个哈欠,池念端起杯子正要喝拿铁,手机突兀振动。
他心不在焉,含着咖啡去看屏幕,微信提示的备注差点没让池念一口喷在书页上——
池骁:好哥哥,你过年回家吗?
把这条消息看了三遍,又看他和池骁上一次聊天时间:去年6月初,池骁找他借了2000块去买耳钉,此后他们再无瓜葛。
他和池骁的关系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坏,但绝没有到对方会突然改口叫他“好哥哥”的程度……
行为之迷惑,让池念忍不住想:“这是在干什么?”
第61章 很爱奚山
池骁是池念的堂妹。
虽然名字颇有硬汉风格,她本人却是个实打实的姑娘。作为池念为数不多的同龄近亲属,池骁今年19岁,正在北京念大学。
和池念学生时代偏科严重、唯爱艺术相比,池骁可以说是个比较标准的“别人家孩子”,多点开花,文理均衡,从重点中学一路念到重点大学,从没有让大人们操过心。可也正是这些原因,池骁性格腼腆,和家里的关系不算太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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