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在德令哈(7)
池念抖开它:“谢谢。”
奚山继续从一个大箱子里掏出几片暖宝宝,也一起递给了池念。吉普车里的灯勾勒他的眉眼,轮廓更深,但眼中依稀有光。
池念握住那几片暖宝宝,想了下,不做声地抽出一片给奚山。
“等跑起来了开空调。”奚山关了后座门。
“现在吗?”池念怕他改口,补充,“我睡几分钟帮你开车,就眯一小会儿。”
“你不是怕狼来了么?”奚山看他。
池念窘迫:“……这话题过不去了是吧?”
奚山笑个不停。
“我们往哪儿走啊?”
他好像已经是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上回奚山说去看落日。现在落日看完了,池念抱着不确定的态度把两个人擅自划为“我们”,潜意识里并不想被奚山抛下,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还是要先跟着奚山。
“我跑的小环线,从西宁到张掖再到敦煌、格尔木,最后原路返回走一截,再向东,沿315国道经过德令哈、乌兰,最后回西宁。”
“……你跑了多久了?”
奚山算了算:“小半个月了,一路走走停停的,又不赶时间。”
但是这么久都一个人吗?
池念没问出口。
“你睡吧,我先开着就行。”奚山说,没等池念再回答又自己加了条件,“别睡太久,起来得帮我开会儿车,明天最快也要下午到了,我扛不住。”
池念已经在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把毯子整个盖好,拉起遮住了一点下巴后眼睛都闭上了,困得不行的样子:“嗯嗯嗯。”
“要记得啊,你上个闹钟。”奚山提醒。
“嗯嗯……”
结果闹钟没定,人先秒睡了。
第6章 山脊倾斜
越野车不算顶级配置,高原国道偶尔颠簸也不舒服,但这是池念自打男友不声不响离开之后睡的第一个好觉。
他以前无忧无虑,一个月来却因为焦虑情绪频繁失眠。两三点还不睡是常态,好不容易有了困意又睡得浅,窗外风声大一些、说话音调高一些,池念立刻就醒了,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从遮光窗帘的缝隙里等天亮。
查到银行卡的转账记录时池念差点整个崩溃,被背叛的感觉到现在都鲜明地刻在脑海深处,蛰伏着,随时等候在某个深渊边上,预备再推他一把。
北京槐花开满了枝头,池念坐着,张开手掌时看见茂密的阴影。男友手机打不通,池念万念俱灰,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很快就接受了事实。
兴许绝望到极致的时候反而能保持平静思考。
他没有找朋友,更不肯就此低头回家,因为觉得说“我男朋友好像不要我了”太丢脸宁可一个人遭罪。
池念就是这样的性格,不该倔强的时候偏偏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身上带的钱不算多,池念只能委屈自己住一个小旅馆。
门板隔音效果聊胜于无,他在二十来个夜晚中听过情侣吵嘴,丈夫出轨被妻子抓奸在床,一夜情,喝醉的男人打架惹来警察……还有一次扫黄打非,两个民警半夜敲了他的房门看了一圈又离开。
最初池念觉得有趣,习惯之后,小旅馆里的人生百态都成了他烦躁的根源。
吵闹,尖叫,还有做爱的暧昧声响都让他恶心。
他准备去敦煌的那天才搬出旅馆,经久不见日光,北京的晴天毫不吝啬地铺在柏油马路上,照得他头晕眼花。
池念坐大巴到了首都机场,离开了北京,那股烦躁却一直没离开他。
自我诊断结果不一定正确但总能说明问题。
因为失恋,和家里的矛盾,维系几年的关系,这其中积累已久的怨气一下子散发出来,开朗性格也随之沉闷下去了。
敦煌的沙漠与月牙泉没治愈他,高原白云的遮蔽草原的影子也没有。随着进入高原的时长渐多,池念越来越阴郁,一整天都可以不说话,坐着发呆,夜里也不睡觉,一遍一遍地翻手机看以前的聊天记录。
甜言蜜语成了箭,戳得他千疮百孔才死心。他连上wifi发消息,得到的只是个被拉黑的红色感叹号。
于是他删了前男友的联系方式,去买了那辆车。
所以池念并不指望失眠与焦虑会短时间痊愈。
盐湖边,奚山看他打哈欠让他休息的时候,池念以为这阵困顿也会因为上下坡颤动很快过去,就可以起来接替奚山开一会儿车。
哪知竟然很快就陷入沉眠,任凭车辆怎么颠簸他都没有醒。
池念混混沌沌地做梦,画面交叠,像拼贴在一起的蒙太奇反复放映:小时候和父母到昆明湖划船,中学三年级钢琴考级紧张得吐了最后没考成,第一次恋爱和第一次分手,敦煌前往格尔木的绿皮火车上他差点被同一排乘客泼了满身牛奶……
盐湖,追逐日落,高原山脊朝他倾斜。
耳畔迪斯科的节拍由远到近,含混地唱出词。池念半梦半醒,好像被电吉他和间奏的吟唱拽了一把,头猛地磕在车窗边缘。
“……我不知道去哪里,去哪里,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还迷瞪着,分不清东南西北似的坐直,然后睁开眼时被阳光刺得一下子重新闭上。
越野车随即停在路边。
池念完全醒了,首先记起就是自己好像没能兑现承诺。因为高原反应,他的眼角又酸又胀,稍一吞咽的动作鼻腔和喉咙都剧烈地痛,感觉传到大脑,池念顿时鼻尖都红了,看上去好像要哭。
他生理反应是这样,自己不太在意,倒是先看向驾驶座的奚山,声音嘶哑地道歉:“不好意思,我……我睡得……你怎么不叫我啊?”
奚山单手撑着方向盘,托脸,饶有兴致地打量他:“看你睡得挺香,梦见了什么?”
池念怔怔地:“啊?”
大拇指抹了把唇角示意他,奚山小声说:“流口水了。”
池念浑身一个激灵,要不是安全带把他绑得严严实实估计当场弹起来。他连忙低头擦嘴,本来保有的一丝“他又在耍我吧”碰见痕迹后彻底消失,池念脸瞬间羞得通红,迎着阳光,尴尬得想要钻进车座底下。
奚山伸长胳膊从后座掏出软绵绵的一团,塑料包装皱在一起,声音清脆。他递给池念:“给,湿纸巾。”
“谢谢,我……”
“你快擦一擦吧。”奚山说,松开了安全带,“擦完替我开车。”
薄荷味的,好闻还有提神作用。
池念胡乱抹了两把,干脆铺在额头让自己保持清醒,他和奚山换了位置,调整座椅时随口问:“你一晚上没睡吗?”
奚山:“睡了,大概四十分钟又醒了。”
池念顿时更抱歉:“你应该叫我,忘记上闹钟了。”
奚山倒是没和他计较:“本来想叫醒你,见你那个样子像好几天没睡觉似的,干脆自己硬着头皮往前开。不赶时间呀,可以开一段停一会儿,眯个几分钟。中途还下去抽了根烟——夏天么,比较好过的。”
池念动作停一拍:“不都说很冷吗?”
“车子在动就没问题。”奚山说着,又变魔术似的从副驾驶前方的收纳里掏出一盒牛奶一块馕,“吃点东西。”
高原艳阳高照,明亮得让一切无处遁形,甚至有风流动的轨迹。
池念咬着干巴巴的馕,给自己灌了口牛奶。余光瞥见奚山眼底青黑,没睡好的困顿溢于言表,对方说话也没之前那么活力四射,池念一下子被内疚淹没。
无法直接道歉,他猜到奚山会回答没关系。
可他心里有对让奚山被迫熬夜的惭愧,吃得很快,也不计较为什么这次没羊肉,三两下吃完后就去摸方向盘和换挡杆。
“你睡吧。”见奚山眼皮立刻要合上,池念又追问,“我往哪儿开?”
奚山指了下中控的屏幕:“东台。”
说完这句,他有气无力地解下发绳直接闷过去了。池念没着急启动,研究了一会儿车载导航,目光再度落在奚山身上有点移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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