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宜忌(40)
“阿姨做的是什么手术?”
“搭桥。”
“这风险本来就高啊。”
“变成植物人的风险的确高,致死却需要出很大的错,那是吉隆坡最好的医院,动手术的团队平均资历也很高。”
“可阿姨那时还怀着孕,怀孕做手术本来就危险。”
“就是因为她怀了孕。”
季玄与荀或对望。有凉意窜上荀或的背脊,使他的呼吸陡然萦乱。
他并未触及季家核心的争斗,因为季玄不争不抢,作为季玄朋友的他自然更是个局外人,如果内里真是这样……
荀或只觉毛骨悚然,突然了悟季玄为何会这样戒备,对谁都无法全心信任。他的成长环境由疏淡的亲情、利益以及阴谋论构成,他不能不学着保护自己。
“你想要追究下去吗?”荀或小心翼翼地问。
“想,可是做不到,所以不去想,”季玄叹气,“这只是个最恶意的猜测,如果真的有凶手,那也会瞒得很好,事情已经过去快要二十年,这不是电影,真相不是那么容易找的。”
陈年旧事无从稽考,除了在季玄心上平添疤痕,再深究并无意义,何况季玄的父亲已到了这种年纪。
这是季玄对原生家庭与自己这份职业的最大恶意,深埋在心将近二十年,藏污纳垢似的,一朝终于倾吐而出,交付于荀或这小太阳一燃而尽。
杂沓的乌云往事都散作无觅处,一室窗明几净。
荀常再联络荀或是十月的事,孟朵和荀或的僵持却像是永无止境。
父亲前后挤着上下班的空隙,断断续续地和荀或深谈了很久,问他是否觉得悖逆天性是适当的,他说人活着最重要是不能把自己放进一个很别扭的处境。荀或反问为什么同性相爱就是悖逆天性?是谁设置的规则。
实则父亲其人并非食古不化,若这事发生在同事朋友身上,他会开明地予以理解并接受,但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便多少不一样。
他与荀或言语相向往来几个回合,自知一开始便理亏,最后的妥协倒也顺其自然,说到底,同性相爱并非十恶不赦。
既清楚劝服荀或回心转意的可能性等于零,后来他们谈话的内容就渐渐变成了如何让孟朵接受。
心里倒是都清楚,孟朵是不会一辈子不让荀或带着季玄回家的,荀或到底是她唯一的孩子,如何也得接受。这样看来,是有些恃宠而骄的意味。
季玄也和荀常通过电话,紧张地话都说不顺畅,结结巴巴从嘴里拼不出个完整。
荀或笑得好欢快,抢过手机按开免提,说爸你一把年纪了别整偶像剧,大家都是男人,不时兴说什么情啊爱啊,季玄对我的心可不是这些甜言蜜语,你叫他现在把遗产全都转到我名下他都肯的。
这一点却叫季玄开了窍,他说要不然就这样办吧,或许能打动阿姨。
这回笑的是手机那头的荀常了,他说这才是偶像剧吧,动辄几千万的钱,说不要就不要了。
思索片刻,荀常又道:“季玄啊,我看你要不就先给你们自己买套房子吧。你阿姨其实也是怕荀或被人耍了,你把日子过好给她看,她还是会心软的。”
季玄应好,又问:“那今年小荀能回家过年吗?”
到这种境地,担心的却还是荀或能不能回家团圆。
荀常自先心软了,他想,这人是真爱我儿子的,
“今年就暂时把他交给你了,”荀常顿了顿,又改口,“以后都交给你了。”
荀或兴奋地就着户型图指点江山,他说要在厨房书房客厅洗手间:“都做一遍!每晚掷骰子决定地点!”
季玄自知每次都会要荀或很久,一旦开始便是翻来覆去地精耕细作,是故两人做的次数一般不多,荀或再撒泼打滚求哥哥,季玄也决计不会连着两天,何况是每晚。
最后设计师听了真正金主季先生的意思,将厨房书房客厅洗手间都装修成了北欧性冷淡风格,黑白灰极简混搭,像是在做无声提醒。
第40章 2月20日 宜和解
这是荀或第一次没有回家过年,在给租房贴春联的时候,他想起一年之前也是这段时间,他和季玄一人一边在老家门上贴了两只胖娃娃,季玄手里的写着招财进宝,荀或写着身体健康。生活相当小资品味的孟朵回家看到这土气万丈长的一幕,气得直骂荀或臭小子。
时间往而不返,转眼已经一年。
虽是年夜饭,但因只有两张嘴,季玄没法把菜铺满桌。几口小碟里花花绿绿地盛着双椒鱼、糖醋里脊、油灼菜心等一色鲜艳的菜肴,荀或照了张相发给爸爸,还带着热气。
后来春晚看着看着荀或突然说他想妈妈了,就把照片也给她发了一张。
这是他们闹僵以来的第一次接触,荀或不擅长冷暴力,之所以能半年不和母亲说话,实在是缺了点由头,想着现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多少有些感时伤怀,才鼓起勇气首先示好。
发出去以后两人不无忐忑地等那边回消息,提示音响起时荀或都原地跳了一跳,但来的不是孟朵,是荀常:儿子,你妈在哭呢,是不是你害的?
荀或手都有些颤,他问爸:你说我现在打电话给她合适吗?
电话通了以后双方沉默了约有半分钟,最后是荀或先开口,说新年快乐。
孟朵很轻地回“哦”,被机械失真处理过后,那一声回应几乎不能被捕捉。荀或苦着脸给季玄比口型,问接下来该说什么呢?季玄哪会知道,三个人在电话里里外外地僵持着,都有度秒如年之感了,终于听见孟朵深呼吸:“让季玄听电话。”
她要掩饰方先未散的哭音,便刻意稳着声气,却显得声音低沉,蕴了无限怒意似的。荀或护短成性,第一反应是:“不要!你会骂他!”
“……我不骂帅哥!”孟朵还真怒了。
“这就是我该被骂的理由?”
“你话怎么这么多?我让你给季玄听电话!”
季玄战战兢兢地问好:“阿姨,我在。”
“你没开免提吧?”
荀或摇头。
“没、没……”
“真没?荀或那小子没在旁偷听?”
荀或疯狂摇头。
“没在听……”季玄不自在地撒着谎。
“算了吧,我儿子我还不知道,荀或你赶紧给我滚开,要不然就真的永远别给我回家!”
季玄进卧室和孟朵谈了约有半小时,好奇心生生把荀或煎成了人干,好不容易等到季玄出来,他却含糊其辞,说只和阿姨讲了些以后的安排。
实则孟朵也并未说些特别的,无外乎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爱惜。她说她只是怕荀或以后过不好,和男人在一起哪有法律的保障,孩子也没有,老了又该让谁照顾呢?
她与荀或冷战半年,这才寻到一个口逐渐破冰,在她看来,这些话直接对着荀或说实在肉麻。
“我问阿姨,要不要过去上海那边看看,”季玄的开心是写在了脸上,收拾碗筷时也不住地笑,“她说考虑一下。”
孟朵没有考虑太久,二月一个周末他们在机场见了面。
约在人来人往的机场,是有谅解的意思,像在无声中做个宣明:大庭广众不要闹开。
孟朵近半年来整晚整晚地睡不好,荀或遥遥见她便觉得瘦,待母子间的距离缩至半米短,荀或清晰见到她被脂粉抹过的脸是遮不住的憔悴。
孟朵一对眼里早忍不住盈了泪水,掉下一两滴,像在荀或心里下了一场豪雨,此前预想的隔阂与拘谨立时被浇软了。荀或把她进怀里,喊妈,谢谢你。
季玄置办的单位在虹口区,十一月购入,现下处于半完成状态,四室一厅。
孟朵这类主意很大的女人,如若当初没与儿子闹到不可收拾,是一定得把买房的事接过去管的。因着这房的购买未曾问过她的意见,也因是要试验季玄,言语里颇有些鸡蛋里挑骨头的刁难,梭巡完毕便问季玄:“做什么买这么多间房?也就你们两个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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