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寒冬(9)
许程说:“滑雪的事儿是不是定了?”
虞南不说话,低头舔着他的甜筒。
他弟说:“定了定了,我妈答应了。”
之前许程生日,我们约好去滑雪。
我看着坐在对面吃甜筒的虞南,看着他袖口露出的一小节又细又白的手腕,有点儿心猿意马。
我问他:“虞南,你怕不怕摔?”
虞南还没抬头,耳朵先红了。
这几天他一直都是这样,我看他,他会脸红,我说句话他就能红了耳根。
要不是知道不可能,我甚至都怀疑,其实我们之间,是他在偷偷喜欢我。
他摇摇头:“不怕。”
“我哥不怕疼。”虞北说,“小时候我闯了祸,都是哥替我挨打。”
“没有,别胡说。”虞南皱着眉看他。
虞北靠着他大笑,两人腻腻歪歪的。
他说:“开玩笑,我是总闯祸,但我妈是把我俩一起打。”
我看着虞南,发现他右边的眉毛上面有个浅浅的疤痕。
“这是怎么弄的?”我抬手,蹭了蹭他的小伤疤。
他身子一滞,然后有些怯生生地说:“我……小时候跟人打架。”
“你也会跟人打架?”许程笑了,“不像啊!”
然后我听见虞北在一边哼哼:“还真的是,小时候我们院子里有个大我们两岁的烦人精追着我哥叫小媳妇,我哥烦了,就拿石头打人家,结果自己转身的时候被砖头绊了脚,脑门磕着了石头上。”
他捏了一把虞南的脸:“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看着虞北捏着虞南脸的那只手,没忍住,拉开了。
然后,我在他们几个的注视下,伸手揉了揉虞南被捏红的脸,警告虞北说:“别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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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的手一碰我,像是在那个地方留下了火种。
我以前不知道,原来人的手也可以点火。
像是火柴,轻轻一划就点燃了。
那一刻的我,被吓着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哥产生这种感觉,猛然从我心底里冒出来的罪恶感让我抱头鼠窜。
我逃去了洗手间,用冷水洗澡,希望这水能灭了那股开始熊熊燃烧的大火。
然而没有用,有的火是不能用水熄灭的。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一颗熟透了的番茄,可以切开,夹在汉堡里,卖给排队点餐的顾客。
我用手指戳刚刚被我弟掐过的地方,也就是被哥揉过的地方。
我弟掐得很用力,哥揉得很轻。
不知道怎么的,看着那泛着红的地方,我竟然想起了那个晚上。
哥在黑暗里发出暧昧不明的喘息,那喘息像是咕嘟咕嘟烧开的沸水,把我烫得褪去了一层皮。
用冷水洗脸还不够,我打开了窗户。
冬天,窗户一开寒风直接就灌了进来。
我滚烫的脸撞上凛冽的风,瞬间就让我清醒了很多。
就这样在洗手间躲了好半天,直到差不多平静了,我才磨磨蹭蹭走了出去。
我一回座位,哥就问我:“没事吧?”
我赶紧摇头,低头吃着薯条,不敢再多看他哪怕一眼。
这种感觉很可怕。
我以前从来没经历过,但是我总觉得很熟悉。
像是他们说过的,被写在情书里的,叫做“喜欢”的感觉。
我从来没喜欢过谁。
我是说,那种想要恋爱的喜欢。
去年我收到过一封情书,给我写情书的,是我的同桌。
那个女生成绩很好,长得也很可爱,我作为班里努力学习也只能排名中游的普通学生,是因为她主动申请,才有了这么一个好同桌。
后来她说,她跟我坐同桌是因为喜欢我。
她写了一封带着香味儿的信给我,上面写:虞南,你喜欢过一个人吗?就是,只要听见这个人的名字都会心跳加速,跟这个人对视一下就能立刻脸红的那种。
那时候我没有过。
当时我拒绝了她,很委婉。
我送了一个笔记本给她,对她说:“很抱歉,我没办法承接你的喜欢,但是你可以把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写在本子上,留给以后的自己看。”
她很聪明,明白了我的意思。
从那以后,我们还是关系很好的同桌,她再也没有提起过喜欢我的事。
现在想来,我好像能懂她的感觉了。
听见那个人的名字都会心跳加速。
跟那个人对视一下就能立刻脸红。
被那个人碰到的地方就像是着了火。
看着那个人想靠近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靠近。
我这是,怎么回事啊……
哥那天晚上的声音几乎就没从我的脑海里消失过,更过分的是,我也是想忘掉,就越是忘不掉,甚至会忍不住去想象当时的画面。
我觉得这有些不同寻常。
我跟哥。
我跟小北。
我试图在小北身上寻找在哥那里找不到的答案,结果小北说:“哥,你能别盯着我看了吗?瘆得慌。我想了一天也没想出来我最近干了什么坏事儿,你直说吧,我脑子不够用了。”
果然,我看着小北的时候,心如止水,甚至觉得有点儿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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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12
那天早上吃饭的时候,我爸问虞南:“是不是最近不舒服?感觉你没什么精神。”
我一扭头,恰好跟他对视,他稀里糊涂地把筷子掉在了地上。
虞南说:“没有。”
他的这句“没有”,显然底气不足。
可是谁都没多问。
我们出门前,爸嘱咐我照顾好虞南他们俩,让我们滑雪的时候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
我看了一眼虞南。
虞南虞北都没来过滑雪场,去那里的大巴上,虞北不停地絮叨。
好在,他絮叨的对象是许程,我身边坐着的人很安静。
虞南这几天话格外少,还心事重重的。
我问过他怎么了,他却把脸埋在书里,只顾着摇头。
他跟我有秘密了。
其实这么说,根本就不对,我们俩之间从来都没有无话不谈过。
共处一室,共住同一屋檐下,然而,我们认识不过十几天。
十几天里,彼此根本就不了解,我对他的一切都是过分自信的猜测。
“晕车?”我看他一直皱着眉低着头,手搭在膝盖上,紧紧地攥着。
“没有。”
我递给他一块糖:“快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来,虞南明显不爱和我说话。
他面对我躲躲闪闪的样子,像极了我犯错误的那个晚上过去后再看见他时窘迫的模样。
可他为什么窘迫?
他不可能做了和我一样的白日梦。
他从我手里拿过糖,手指碰到我的手心,被针扎了一样赶快收回。
虞南有些慌,鼻尖渗出了汗。
我也有些慌,因为他的动作让我有些受伤。
就这么一瞬间,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透过车窗照进来的阳光也变得雾蒙蒙的,呛得人能咳出眼泪来。
我转过去看窗外,往旁边挪了挪。
我看着车窗上映出的影子,跟玻璃窗上的他对话。
你讨厌我了?
为什么?
我做了什么让你难以忍受的事?
还是你发现了我的秘密?
我看着他低着的头,乖顺的样子让我没法抱怨没法苛责,甚至没法问一句为什么这样。
他抿着嘴,阳光落在他的鼻尖,我竟然能想象出蝴蝶扑闪着翅膀踮着脚尖落在那里的样子。
大巴停了,我们所有人准备下车。
许程跟虞北闹闹哄哄地走在前面,我从座位上起身,对虞南说:“走吧,下车。”
为了避免跟他的触碰惹他厌烦,我在他站起来之前就挪开,往外走。
结果却被他一把拉住了。
他坐在那里,仰着头看我,耳朵尖红得像是有人故意使坏,在他那里打了腮红。
他冰凉的手抓着我的手腕,很用力,像是企图捏碎我的骨头。
那力道让我觉得踏实,像是他在拼命往我手腕上缠线,而他就是线另一端的风筝。
“怎么了?”
他欲言又止。
司机师傅催着我们下车,我看了他一眼,突然就做了一个很冲动的决定。
我牵住了他的手。
我反手拉住虞南,甚至耍了心机,跟他十指相扣。
他完全反应不过来,就那么被我牵着手带着下了车。
在那短短的十几秒钟里,他是回握住我的。
他的手指穿插在我的指间,他的体温跟我的体温交融。
凉意很快就散去,在下车的时候,我们俩的手分开时,他指尖已经没那么凉了。
我问他:“你刚才要说什么?”
他把手背过去,眼神闪烁地说:“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什么意思?”
但我要假装自己不知道。
他有些急,皱着眉,许程他们俩催着我们快点走。
我问他:“虞南,你怎么了?”
他开口的时候,嘴唇都在发抖。
他说:“哥,咱们快走吧,没事,我就是……紧张,没滑过雪。”
说完,虞南转身就跑了,朝着他弟的方向跑去。
我站在他们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差点儿被自己绊到,突然觉得阳光蒙上的雾被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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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了。
哥看我的时候,我觉得他的眼睛能看透我在想什么,然后那种羞耻感就像躲不开的海啸,直接就要了我的命。
我不能再直视他的眼睛,只能从背后偷偷地看。
其实一开始我不明白的。
我以为我对他就像是对我弟,我们是家人,是亲人,我们之间是依赖依靠永远牵连着的亲情。
然而,根本就不是这样。
我跟我弟一起生活了十七年,却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想触碰他,蜻蜓落在水面那种,或者陨石撞击地球那种。
想拥抱他,蝴蝶拥抱花朵那种,或者海浪拥抱礁石那种。
想亲吻他,雪花落在山间那种,或者疾风席卷树林那种。
这些感受都明明白白地刻在我身体里,而这一切之所以被唤醒,都是因为那个晚上。
我搞不懂自己,只觉得自己可恶。
我趁着哥不在家,打开了他的电脑,抖着手去搜索一些我必须为之秘而不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