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是个厨(上)(46)
三招娣放下手指,细声细气地唤道:“夫人……”
不是夫人,但是和夫人好像好像哩……
她依恋地依偎过来,被白骨夫人搂在怀里,觉得周身十分舒适安全,悄悄地美滋滋地道:“这个在山上只有我有哩,我家夫人说,戴了这个,显眼些,我要是走丢了,也能找到我!”
白骨夫人听了这话,一脸无语,只不过这个思路,怎么听着有些莫名熟悉?
她轻手轻脚地把那小骷髅精抱起,道:“你们夫人逗你的,这个带着,好看!”
小骷髅精歪着头,疑惑地道:“好看是什么意思?”
便是悟空,也觉得有些心酸了,就连他山上的小猴儿,长到这么大,也知道个好看赖看,要带个花儿啊草的打扮打扮,可怜这孩子长这么大,竟不知道什么叫好看。
白骨夫人只道是这洞府夫人心粗,却没想到那夫人乃是个大老粗兵痞子假扮,每日里只晓得带兵似的,带着她们玩耍嬉戏,开心快活,却不知道小女孩子需要打扮,最是爱美的。
一行人安静无声地向着洞府飞去,只听那白骨夫人轻声细语的哄着孩子,小骷髅精干枯尖细的笑声听着只叫人觉得可怜可爱,半点不觉阴森恐怖了。
三招娣放风的山头离着洞府不远,眨眼便道,猴子往下一看,暗道糟糕。
好死不死,那白骨精又化作他夫人的模样,带着一群小骷髅精,在洞前玩儿老鹰捉小鸡呢!
那白骨当个老母鸡,把小骷髅精们护在身后,前面当老鹰的小骷髅精怎么也抓不住,不由得耍赖爬到他身上,后面的“小鸡仔”们又是惊讶又是气愤,还有的觉得这场景十分好笑,嘻嘻哈哈尖着嗓子大喊大叫着,闹做一团。
白骨被闹得鬓发凌乱,俏脸通红,衣服也乱七八糟的不成个样子。
两下里一遇上,猴子把眼睛一捂,都不敢看。
两位丽人,身量相似,相貌相同,一穿黑,一着白,四目相对,两两相望:一人只手中抱着个小骷髅精,冷眼望来,神色冷峻,气势逼人,另一人身上背着,怀里抱着,肩膀上顶着,大腿上缠着,身边围着一大群小骷髅精,人数虽多,眼神却相当躲闪,气势十分的弱。
白骨觉得腿软,想跪,那边大圣带来那个,好像是他夫人……
但是记忆里,当年他夫人性子十分的温柔软和,眼神没这么厉害,也没这么凶……
不知道为何,在战场上从未退缩过的他,此刻有些想当逃兵!
见那地府女官面色不善,地藏便一敲猴子后脑勺儿:淘气!
地藏怀里抱着的谛听摇摇尾巴,心里啧了一声。
那地府女官与白骨一当面就是一愣,虽然时间久远,但是她临死时穿得一身衣服,为了哀悼她女儿而带的白花,她自是不会忘的,而且,她斜斜一眼望去,那边洞府门口,用破碎淡黄碎骨拼出来的四个大字“弄玉小筑”,却正是她未嫁时,闺阁的名字了。
她忽然转身就想走。
自从与那人阴阳两隔,又亲手将那恶毒婆母的魂魄投入畜生道轮回,她便已经下定决心,与那人再无瓜葛了,此刻相见,又有何意义。
他化成自己的样子在这里,是想告诉自己,他一直没有忘怀,仍然痴心么?
没用的,无用了……
前世的事了,她都忘了,就连当初彻入骨髓的痛,此刻都能安安稳稳的埋在心底,拿出来看了,眼中也是无泪。
毕竟她的女儿,已经纯净无垢的再次投胎去了,后来,她偷偷被地府同僚带着瞧了,她女儿的下一生,新的父母对她疼宠非常,虽有波折,也可以说是十分幸福美满地过了一辈子。
她内心对女儿的愧疚还在,终究是自己疏忽,未曾保护好她,也未曾找到女儿尸骨,但是却已经了无遗憾。
那胡言乱语害人的道士,当年女儿出事后,她得知真相,挣扎着起来,吩咐立时派人出去,抓住拔了舌头,勒死了。
只有婆母,碍于孝道,碍于丈夫,她没有下手,却也夜夜派人在她窗前闹鬼,活活逼疯了她,直到最后在地府,终于亲手将她投入畜生道轮回,报了仇。
所有恩怨已经了了,她在地府日日赎自己的罪,即便此时再见,又能说些什么?
地藏瞅着这对曾经的阳世夫妻,却是若有所思。
一根凡人看不到,一般鬼神也无法可见的白线将这对曾经的夫妻紧紧相连,那是信仰之力凝聚而成的线条……
初时地藏还怀疑过这地府女官身上那浓郁的功德金光来自何处,如今看来,却是她丈夫传给她的了……
悟空自是不能叫这俩人跟望夫石似的,彼此对望下去,乃两边介绍道:“菩萨 ,这就是那白骨洞洞主了!”
又唤白骨过来:“地藏菩萨亲至,还不快来拜见!”
那白骨正被他夫人冷淡的视线打量得两股战战几欲逃走,听闻是菩萨来了,连忙放下身上的女娃子们,摇身一变,化作原身,正是那死战而亡的将士模样,身受多处重创,铠甲破烂,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时间久远,化为黑褐色,狼狈不堪,抱拳拜道:“不知菩萨当面!末将失礼!甲胄在身,不能行大礼!赎罪!”
手背上也赫然一个刀伤,腕骨只有一点相连,摇摇欲坠。
那白骨夫人虽知道丈夫当年是军人,却没见过他浴血奋战后的惨景,此时这一幕突兀出现,不由得心神震荡,胸口一痛,心中难过非常,忍不住扭过头去,合上双眼,不忍再看。
白骨自己给菩萨行了礼,又回身一挥手喝道:“小的们!”
那些小骷髅精早就知道自家夫人偶尔会化身为一个形容可怖的将军,此时早已经不怕了,齐声应道:“在!”
白骨大手一挥:“地藏菩萨在上,还不齐齐拜见!?”
小骷髅精们赶紧列好队伍,齐齐跪拜道:“见过菩萨!”声音,动作,无不整齐划一。
到叫地藏菩萨和那白骨夫人,啼笑皆非,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猴子担心师父,问白骨道:“我师父哩?”
白骨忙答道:“圣僧和大圣师弟正在洞中歇息,我等未敢打搅!”
猴子便对着地藏拱手道:“菩萨,少陪少陪,我且去接我师父来!”
地藏一挥手,示意猴子自去,他自己袖子一挥,摆出竹席几案,自坐了,自有金衣童子过来,点上一只佛香,烟气徐徐上升,缭绕不散,沁人心脾。
那些原本叽叽喳喳在低声私语的小妖,闻到这香,不知不觉便安静下来。
此时见其他人离得远些,悟空又去唤那金蝉子了,化作一只奶狗的谛听急忙扒着菩萨手臂,笨科科爬到他耳边道:“菩萨,悟空带那金箍,是假的啦!”
地藏原本正冷着脸等那唐僧出来,闻言笑了,道:“我看出来了!”
唉?谛听茫然脸,看出来了你还那么大火气?
地藏揉揉谛听毛嘟嘟软乎乎的脑门儿,轻声道:“只是因为当年之事,还有不忿罢了。”
谛听听了,无奈地咕噜下去,窝在菩萨大腿处装死,小心眼儿的男人呦。
酸溜溜……
正说着,只听脚步声响,悟空和八戒陪着师父出来了。
地藏在西游中露面不多,但庄凡也知道这是地府大佬,轻易得罪不得,就算他以后回了现代一走了之,他徒弟却还是要在这个地界混的,乃恭恭敬敬行礼道:“弟子见过菩萨!此番惊动菩萨大驾,实乃贫僧莽撞托大了,万望赎罪!”
地藏不发一言,愣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青衣僧人,此人眉目清秀,身材单薄,面色虽然白净,却满是风霜,举止也落落大方,声音爽朗,仿佛一道阳光,冲破层层阴云,直直地照射入心底。
这人,与他记忆中那个奢华俊秀,慵懒恣意,因众人宠爱而骄纵无比的金蝉子,完全是两个人。
下界轮回几世,他竟变得自己都认不出了?
地藏一直看着唐僧发呆,直到谛听在他大腿处狠狠地按了一爪子,这才惊醒过来,一挥衣袖,放了另外一张席子在地上,轻声道:“圣僧风采,竟叫我看呆了,圣僧请坐。”
想想他刚才的傻样,跟当年灵山脚下荷花池边,观音菩提他们见到那个醉酒侧卧、手捻莲花,醉态酣然的金蝉子时的表情,是一模一样的吧?
不被那一个他吸引,便要被这一个他吸引么?
真是叫人绝望啊……
庄凡却没把菩萨的话当真,客气道:“菩萨谬赞了!”
悟空又介绍了地府女官,她自称姓裴,庄凡便称其“裴施主”。
这个姓一出,又叫白骨抖了抖,把头埋得低低的,一颗干枯的骷髅头缩在头盔里,不敢吭声。
几人寒暄完毕,落座,开始说事儿。
裴娘子不知白骨精之事,她不欲纠缠,直言便道:“菩萨,我见此处众多女娃冤魂,大多已然纯净无垢,化去了怨气与戾气,既然如此,咱们便带着她们回吧,也不用耽搁了!”
地藏菩萨见她眼中有泪,却对亡夫看也不看一眼,叹了口气道:“裴娘子,你可知你身上功德金光,有多厚?”
裴娘子见菩萨说到自身,不由得一愣,道:“回禀菩萨,我并无此等法力,如今见不到甚么金光……”
地藏叹了口气,道,“这么说吧,在座诸位,你的功德金光,仅次于圣僧与我,你可明白?”
裴娘子惊讶的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藏菩萨乃是发下宏愿,度尽地府众生的,而那唐三藏她也听说了,乃是十世善人,而她一个小小女子,做了什么,竟有如此功德?
再说好端端的,不做事,为何提起她的事……
只见地藏一指正缩在角落里的白骨道:“裴娘子,你的功德,便来自于这位即将魂飞魄散的将军了!”
什么!?
裴娘子一听,大惊失色,从席子上蹭地窜了起来,身手相当利索,纯然不像个娇养的闺阁女子。
原本安静缩着的白骨也被地藏菩萨的话说糊涂了,茫然地抬起头来,结果被他记忆中“娇滴滴”的娘子给吓了好大一跳。
裴娘子原以为与“前夫”尘归尘,土归土,再无干系,谁知道不知不觉竟受了他这么大恩惠,而且猛地得知这人竟然要灰飞烟灭了,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第61章 入主神位
听了地藏菩萨的话, 庄凡也很惊讶, 他自看到这裴娘子, 就见对方金光闪闪, 耀眼的很, 原本以为是对方背靠下午的太阳,阳光映照,此时细想,去原来是功德金光太盛之故?
庄凡不禁揉揉眼睛,难不成他穿越了一遭, 竟然也变异了?
只是能看到功德金光, 算什么金手指啊!
庄凡低头看看自己双手, 没有亮光, 再去看地藏菩萨, 还是普普通通, 再定睛看看裴娘子,喝,好大一个金色电灯泡!
亮瞎他一双眼睛了!
地藏见唐僧把好奇和疑惑都写在脸上了, 不禁想起往事, 失笑道:“圣僧觉得哪里不对?”
庄凡脸一红,不好意思的道:“我见裴施主金光闪烁,但观菩萨, 与弟子自身,却没看出什么,故此好奇。”
地藏微微一笑, 心中叹口气,暗道转世投胎,虽变得不像从前那么讨人厌,可爱很多,却把什么都给忘了,乃解释道:“你我二人,神光内敛,自是无法用眼窥探,只是这裴娘子身具功德而不知,功德浮于体外,圣僧自然看着觉得刺眼了。”
两人在这里讨论功德金光,那头悟空想了想,一拍手道:“是哩是哩!我知了!”
地藏笑着骂道:“你这小猴子,年岁不大,却又知道什么了?”
猴子凑到师父身边,贴身坐下,笑嘻嘻地对地藏道:“好菩萨,俺老孙在你们眼里自然是小小年纪,可我好歹也在这人世里受过苦哩!一般二般的事,倒也能琢磨个通透!”
庄凡爱怜地摸摸猴子毛嘟嘟的后脑勺儿,地藏面色也和蔼很多,道:“那你今日就替我们,给裴娘子讲讲这功德金光的来历吧!讲得对了还则罢了,讲得不对……”
悟空笑嘻嘻跳到地藏案前,道:“讲得不对,俺老孙任罚!任罚!”
于是地藏又叫裴娘子坐了,众人听大圣细讲端由,那白骨也悄悄地凑近了些,只是不敢往裴娘子那里看,只低着头,支着耳朵细听。
大圣也不卖关子,便道:“说起来,这白骨之所以能死后不去投胎,魂魄凝聚在白骨之上修炼成精,不过是心中深深地记挂着他娘子的临终之托,想要找到他们女儿的尸骨,这事,乃成了他死前心中大愿。”
听大圣说起往事,这对前世夫妻均心中剧痛,白骨深深地底下头去,干枯的骷髅流不出一滴泪,那裴娘子扭开头去,面容冰冷,却仍红了眼眶,眼中盈满泪水,强忍着没有掉落。
大圣也不去安抚这两人,仍旁若无人地继续道:“白骨心愿不平,不入地府,自此之后,他便在这人世间游荡,只是他自觉自己战死时的容貌太过骇人,便化身为他夫人的样貌,又以他夫人的之名自述其身,在这许多年间,不仅掩埋了许多孩童的尸骨,又收了这许多的惨死夭折女童在麾下。”
大圣道:“白骨不仅收拢了这些怨气冤魂所化的小骷髅精,还在日日夜夜的相处中,予她们归宿,予她们心安,予她们幼时欢乐,日复一日,化去了这些小骷髅精身上的戾气怨气。”
猴子一指那些在安魂香香气缭绕下或是昏昏欲睡,或是静静发呆,或是默默玩儿游戏的小女娃子们,断言道:“到如今,除了几个新来的,白骨洞中这些女娃,灵魂已经恢复纯净,即便不去投胎,继续修炼,也能做个小小的纯净无垢的妖精了,到时候若有机缘,天生地养,虽不能飞升天庭,做个小小地仙倒也是行的。”
庄凡听到此处,一皱眉,心道:“既然连这些孩子都能被天地所容,也有正路可行,光明坦途就在眼前,怎地白骨就要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呢?”只是猴子还没讲完,他也没出声。
大圣继续讲到:“不说白骨年年掩埋的流离尸骨,便说他将这许多冤魂厉鬼引上正途,上天若不降下大功德,那真是说不过去了。”
白骨没想到自己竟能得大圣如此赞誉,只是他终究觉得自己生前对不起妻子,对不起女儿,心中只觉得越发羞愧,把一颗大大的骷颅越发深埋下去,只是如今他碎骨支离难以支撑,头低得太过,咔嚓一声,颈骨竟然断了,一颗大头,连着头盔,哗啦啦一声坠地,咕噜噜顺着倾斜的山路滚得远了。
裴娘子听见声音,扭回头来看,不仅唬了一跳,起身欲追,倒是地藏反应的快些,袍袖一卷,把那骷颅连带着头盔都收了回来,轻轻地放在了白骨胸腔之上。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白骨想起身道谢,却被地藏定在当场。
庄凡擦擦汗,也道:“你莫动,莫动!”
若是就此散花,可如何是好,这也太朽了些。
悟空见白骨被定住,跳过来看了看他,拍拍胸口,道:“你激动个啥!可吓死俺老孙了!”伸手想戳,却又没敢。
地藏赶紧道:“悟空,别去扰他,你过来接着讲!”
大圣连忙抱拳告饶,继续讲道:“这许多年,白骨一心守护惨死女娃冤魂,他所庇护的小骷髅精也真心敬爱他,回应了他的庇护,若是白骨自己受了这许多功德,他只怕早就立地成仙了,不说别的,一个小小的守护神,也是做得的!”
大圣凑到地藏菩萨身边,问道:“菩萨,俺老孙说得可对!”
地藏王菩萨赞许地点点头,道:“说得不错!若按此来看,白骨确实可做得个守护神!”
裴娘子忍不住道:“那这功德……”又是如何到了我身上?他又怎么会这样?
大圣回头看她,笑嘻嘻道:“只是啊,白骨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不仅化身为夫人样貌,以夫人名号行事,心中又一直坚信自己在完成夫人的愿望,年久日深,这已经成了他的信仰。若是夫人已经转世投胎便罢了,只是夫人偏偏去了地府,做着与白骨差不多的事情,天道追根究底,到底,把这份功德算到了你头上!”
猴子凑到愣怔怔的裴娘子身边,一指定住不动的白骨,道:“你那丈夫,已经成了你的信徒哩!所有功德,顺着信仰之力,一一转到你身上,半点不留哩!”
说罢,他又叹了口气,道:“若只是如此,他存不下功德,倒也不会落得今日得下场,但是却偏偏,他这信仰得不到回应,他庇护了别人,自己无法成神,却又得不到自己所信仰的神灵的庇护。他毕竟不像那些女娃一样,年纪小,无忧因果报应在身,若果你还记得的话,你那丈夫,他是在战场上,血战而死的哩!”
庄凡听了,这才恍然大悟,心里又止不住担忧,也去看裴娘子。
裴娘子一张冷面,煞白无色,嘴唇颤抖,暗道,是了,沙场死战之人,杀人无数,均业力缠身,无论是哪一方的将士,死后若是无人超度,无人拜祭,无人诚心祷告,终究为天道所不容!
魂飞魄散算得了什么,如若他当年去了地府,只怕还有红莲业火,要烧上一烧,那时痛入骨髓,深入灵魂,比较起来,倒是魂飞魄散还要更轻快些……
只是生前他赤胆忠心,为了家国血战,流尽最后一滴血,又何至于此,受此结局呢?
裴娘子终究怔怔地,落下泪来……
若她心中对他,能有哪怕一分的眷恋之意,有一分回护之心,他也不会落得今日的地步……
她怎么就忘了,那死去的,也是他的女儿,虽然他们父女相处时日甚短,可那也是他捧在手心的珍宝,得知女儿惨死,他又如何心中不痛?
只怕夹在孝与慈之间的他,比狠下心报了仇的她,要痛上百倍千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