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拔旗英雄传(68)
但他突然一个激灵:这小子会不会被玄冥子下了剧毒,不得不听其指使,反过来欲施苦肉计暗算于我?如此一想,杀心顿起,掌心隐隐凝上内劲。偏在这时,护法夜叉从门外路过,对屋内道:“大白天的号什么丧呢,你也不管管手下人——”
“夜叉护法!”甄俊猛地转向屋外,一抹眼泪,激动得浑身发抖。夜叉看见他的模样也是一惊,怒喝道:“把面具戴起来!” 那人只好哆哆嗦嗦地以面具覆住脸。夜叉的神色这才缓和许多。她光听声音,已认出这人便是在少林寺中为自己挡下一招的教徒,于是轻笑道:“原来是你——你做的很好,要为圣教继续出力,知道么?” 她本就是倾城绝色,微微一笑,便有如春花初绽,屋内的几名教徒,包括摩呼罗迦都看得呆了。
甄俊也仰头痴痴望向她,许久方道,“……在下愿为护法赴汤蹈火,死不足惜!”
夜叉又是一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完全没搭理摩呼罗迦的唤声。直到她的背影在转角消失,摩呼罗迦的目光总算才转回甄俊身上。他双眼中本暗含杀意,但之后却渐渐消融,想出了一个更妙的主意。
他素来自卑于相貌丑陋,不得夜叉青睐;但转念一想:无双对我虽没有好脸色,却至少愿意看着我说话;对你这种货色,实在是瞧也不愿瞧上一眼。如此一来,心中便生出几分沾沾自喜,对这人又平白添了几分幸灾乐祸的好感。
“你以往虽尽心尽力,却毕竟未立寸功。你的好处,本座心里会记着的。今后你还跟着玄冥子,盯牢他的一举一动,每次回天都峰后向我回报,知道了么?”
“可小人……小人……害怕那老贼认出我来……”甄俊一惊,又抽泣起来。
“不要紧。你拿着这块信符,便换了个名字。从今以后,你的名字便叫做罗三,是坤字队的队长,知晓了么?”摩呼罗迦居高临下地道,将一块崭新的令牌丢给他。“哼,那老贼自以为手段通天,其实根本不得圣教主信任;这二十年来,教主始终不许他配备亲信私兵。他若想带人下山,必须先禀明教主,再从本座或无双那里调动部下过去。到时候我让你混在其中,去的人多,他根本怀疑不到你头上。”
“……领命!小人必定肝脑涂地,报效圣教,报效护法!”
摩呼罗迦心中大笑,面上不动声色地端起酒盏,细细品尝——如此一来,若此人当真忠于自己,自是最好;如若他是玄冥子安插的奸细,自己也便将他轻轻松松挡了回去,如同抽了玄冥子一记巴掌。他对自己的计谋十分自豪,仿佛连杯中残酒,滋味都比先前好了许多。
TBC
第六章 六、
虽然大抵猜到东方未明打的什么主意,但无法预知天龙教下一步的行动,自然不清楚他眼下的所在。好在这么多年来行走江湖傅剑寒都保持着两个特别好的习惯:外事不决问老杨;内事不决问老杨。所以眼下他决定去西域找杨云会合,商议一番,再设法一个人混上天都峰。此行之前,他想着若是能助乾闼婆、紧那罗二人早日救出天王,说不定对劝说未明兄回头大有裨益。他与那二人再次一番详谈,最后商定让他先去成都,从天意之浪手中夺得钥匙,将钥匙交托给天王的前下属;他自己则转道北上,前往西域。
傅剑寒从驿站租借好马,到水边则改乘快船,水陆兼程,数日后终于到达成都。此次是故地重游,却形单影只,即便他天性再开朗洒脱,也难免感到一丝惆怅。按照风吹雪事先的嘱咐,他很快循着暗记找到了浪的巢穴,救出不少被掳走的青壮男子,还轻而易举地寻到了浪并未带在身上的监牢钥匙。事情办得十分顺利,如有神助,连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这日傍晚,傅剑寒将钥匙转交给事先约定之人,终于长抒一口气。他一个人在成都的街市上徐徐漫步,见到路边的卖担担面的小吃摊,不由得展露微笑。面摊的伙计冲他热情招呼;傅剑寒摇摇头,忽觉喉咙里焦渴无比——幸而抬头望见不远处酒旗招展,一块方匾上书着三个大字:“宝福楼”。他加快脚步,向那客店大步走去。
傅剑寒进了店,打上十斤老窖头曲,坐下来痛饮三碗,心里渐渐畅快多了。这时无意中转头瞧见大堂一角坐了一位眼熟的白衣少女,桌上摆着好几只酒壶,正在自斟自饮。她手边横着一柄长剑,面色沉沉,似有无尽烦恼压在心头。
“这不是老杨的何师妹么!!太巧了,竟叫我先一步找到——”傅剑寒一面大喜过望,一面又十分踌躇,“若是能劝她同我一起去寻老杨,自是再好不过。不过,听未明兄说的武当寿宴之事……却有些为难。傅某又笨口拙舌,该怎生劝说她才好……”
就在他心里拟着腹稿时,那女子已经喝空了三壶酒,脸颊愈发红润,双眸如含秋水,十分明亮。傅剑寒暗暗赞叹:不愧是老杨的师妹,果然也是个酒中豪杰。他却不知何秋娟已经喝得有七八分醉意,靠着一股怨怒之气方能强撑不倒。
傅剑寒本要起身上前,忽然门外又走进一人,华衫长剑,好一派气宇轩昂的模样——正是武当派的方云华。傅剑寒一见此人,顿时火冒三丈;但他坐的位置偏僻,大半张脸又叫桌上的酒坛挡住了,那方云华竟没瞧见他,径直向天山派的何师妹走去。
傅剑寒强行压下怒火,暗道:此人阴险卑鄙,不知安得什么心,我可得提点何师妹防备着他。怕就怕他巧舌如簧,若我现在上去对峙,倒叫他反咬一口,说我才是暗通魔教的窃贼,何师妹也不知该信何人。最好待他暴露本性,再将他拿住。
只见方云华走到何秋娟座前,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何师妹,真是巧遇。”
何秋娟却头也不抬,左手握紧剑鞘,往桌上重重一拍。“滚。”
“师妹为何对在下如此气愤?得罪你的是方某的不肖师弟,可不是在下。”
“滚,你们武当派没一个好东西。”
“何师妹何出此言哪——我师父明明是师妹的亲生爹爹,为人子女,怎能说亲生父亲的不是呢?”
“……再啰里啰嗦,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师妹喝得太急太快,对身体不好。” 方云华说着用手掌罩住何秋娟的酒杯,一幅关心切切的模样。“酒中的滋味,应当细品才是。”
傅剑寒听到方云华说出杨云常说的话,只觉恶心无比,恨不得当场抄剑刺进他口中。何秋娟更是一幅火爆脾气,又有些酒劲上头,别人不许她做什么就偏要做;她一把推开方云华,拿起杯子便往口中倾倒。“关你什么事,我偏要喝。”
“唉——”方云华装作被推得一个趔趄,露出一幅强忍委屈的模样,“方某一片好意——师妹孤身在外,喝醉了可如何是好。”
“我没醉!信不信姑娘的天羽剑还是一样快!!”
“我信,我信。”方云华点头不迭,对宝福楼的伙计招手道:“小二,为这位姑娘准备一间空房,打一壶热水。”说着将一锭银子搁在桌上。
“滚!用不着你假好心——”何秋娟仍是怒气冲冲,一把将银子打飞出去;却立刻被跑堂的捡了起来,对方云华眉开眼笑道:“就来,就来。”
方云华长叹一声,又退后两步,面上一幅伤心的神色。“那方某便先行一步了,师妹保重。” 说着当真提步走出楼外。傅剑寒隐约窥见他的侧脸带着些洋洋得色,却不料他当真说走就走,心中也是老大疑惑。
何秋娟见他走远了,终于松懈下来,难受地揉了揉眉心,对小二道:“给我些热茶。” 跑堂的端了茶来。她喝上两口,撑起身子,脚下突然一个踉跄——自己也知道喝多了,于是问道:“空房在哪儿?”
小二点头哈腰道:“二楼左手第一间。姑娘这边走——” 何秋娟挥了挥手,不要他搀扶,自己撑着长剑跌跌撞撞地往楼上去了。傅剑寒见她确实醉得厉害,反而不敢上前,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若此时凑上去,多半反要被她误会为歹人。不一会儿,他听见二楼传来“砰”的一声,像是把门撞上了。
傅剑寒又喝了两碗,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愣愣地凝视着酒碗中央,忽然灵光一闪:不对!
他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足尖在桌上一点,一下子便纵上二楼。大堂内传出一片惊呼。傅剑寒也顾不了这许多,一脚踹开左手第一间客房的大门——只见门内空空荡荡,哪儿还有何秋娟的影子。
他大惊失色,在房内四处寻找,刚喝下去的酒仿佛都从毛孔里散了出来。突然注意到一扇窗户虚掩着,忙推窗眺望——远远瞧见两个叠在一起的黑影,应当是一个人背着一个人,从几座房顶上越过。
傅剑寒穿窗而出,紧追不舍——心中对自己大骂:傅剑寒啊傅剑寒,你可真是笨得厉害。那方云华显然没安好心——他用手掌盖着杯口,那时便在酒中下药了;之后又以退为进,装作一走了之,令何师妹失却警惕,其实一出客栈便立即藏在附近,待何师妹当真去了二楼,便从窗户里进去,趁她药性发作,将人掳走。如此简单的手段,若是未明兄,一定一眼便瞧出了端倪。
他深知方云华人面兽心,何师妹落在他手里,那可是一千个一万个不妙;于是脚下不断加快速度,将侠影诀发挥到了极致——一路飞檐走壁,最后追到了城北的一座破败的庙宇外面。那地方十分荒凉,门口一株枯树,似乎有被火烧过的痕迹;树上栖满了黑油油的老鸦,也不怕人,不时发出响亮的啊啊怪叫。
傅剑寒心中暗骂:晦气,怎的又是个破庙。他长剑出鞘,打定主意即便被指为杀人灭口,也定要除掉方云华,保护好杨云的师妹。偏在此时,他察觉到远处有一大群人匆匆向此地赶来的动静。此时天色已经十分昏暗,月亮尚未升起。傅剑寒心知将有人来,即便方云华打算做什么,一时半会儿也难以下手,于是闪身伏在了破庙顶上,屏息不动。几只老鸦也飞到屋顶,在他身前停着,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