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形自走许愿机(58)
他的声音既轻又柔,像是高高飘荡在空中的云絮,软软的,毫无攻击性,只给人懒洋洋的舒适感。
津岛怜央对跪坐着的禅院陆斗伸出了手,眉眼弯弯地笑着,“陆斗,我们走吧。”
他亲昵地叫着禅院陆斗的名字,黑珍珠般清润的眼瞳专注地看着那在这几年间极其迅速地衰老了下来、沉溺于权欲之中的老人。
在那具行将就木的朽烂躯壳之中,是污浊的、割裂的、流淌着黏腻而令人窒息的淤泥般的丑陋欲念,如同喷薄而出的水雾一般稀薄却庞大地延展着、分散着,变为一粒粒漂浮在空气中的恶臭微尘上下浮动着,直至最远处。
而这样连灵魂都散碎成沙的老人却一无所知地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那双瞳孔跳动着的、异常的浑浊眼球之中却还涌动着越发膨胀着的贪念。
愚蠢、贪婪、傲慢、自以为是和永无止境的欲念。
即使是这样子的禅院陆斗。
津岛怜央也依旧喜爱着。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愈发的灿烂了起来。
。
禅院陆斗要带津岛怜央去的地方,他并不陌生。
那是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是囚禁过他的牢房,也是他踏入咒术界的起点。
津岛怜央甚至还能记起来,如果没有被清除掉的话,现在在咒术高专某间宿舍的衣橱之中应该还藏着绘里奈强求得来的心爱玩具。
绘里奈很乖,即使被津岛怜央弄丢了玩具也没有抱怨,轻而易举地就原谅了他,还努力用她有些含糊的、断断续续的话语来安慰他。
‘哥哥……没关系……丢了、以后再要就可以了!’
但是,今天的咒术高专好像格外寂静,一路走过来,连一个人都没有见到过。
大概是被清空了吧。
津岛怜央这样猜想着,毕竟因为现在是特殊的战争时期,连咒术师的工作都要比从前繁忙百倍了,禅院陆斗随意找一个人手不足的借口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咒术高专中的老师和学生全部调走了。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将整间学校都用[帐]给封闭起来,不允许其他人再进入,也是容易的事情。
连一个随从都没有带上,禅院陆斗拄着拐杖走在前方,只带着津岛怜央进入了咒术高专,一言不发地在前方走着。
在穿过了咒术高专前半部分的教学区与宿舍区之后,禅院陆斗带着津岛怜央来到了最后方用来储存咒具与咒物的仓库,在那一排排封闭而别无两样的陈旧木门之前,禅院陆斗毫不犹疑地就找到了那间他所想要的[门]。
“到了。”
禅院陆斗如同夏蝉般嘶哑的嗓音响了起来。
他回头瞥了一眼津岛怜央,那双密密麻麻地攀爬着细小血丝的眼球之中,针尖般紧缩的瞳孔兴奋地颤动着,他扔开了拐杖,一手推开了被印着封印咒文的木门,另一只手则强硬地攥住了津岛怜央的手腕,将他扯进了一片纯白的空间之中。
那是一片仿佛不存在于这世上的、独立于整个世界之外的的异常空间。
四面望去,只有单调而压抑的纯白。
而他们身后那一扇平凡无奇的木门则悄无声息地、缓慢地合拢了,在最后一丝缝隙消失之际,那一整扇门也同样消失了。
诶……?
津岛怜央回头望向那扇门消失的地方,心中涌起了些微的困惑与担忧。
他想着,这样的话,哥哥还能按照约定找到他吗?
但下一秒,即便是这样轻微的忧虑也同样被绘里奈取走了,津岛怜央的脑海之中还停留着这样的疑问,但他心中的不安却如雾般消散了。
即使哥哥真的没有出现,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津岛怜央想着。
他的哥哥是天生的异才,是可以将人心摆弄于股掌之间的才能者,但却也是没有咒力的非术师,哥哥看不见咒灵,也就同样没有办法破解这样坚固的结界,在这样紧要的最后关头发生了这样的意外,是不是也就说明了这其实就是他注定了的命运?
津岛怜央的情绪很淡。
[如果这就是他早已被书写好的命运的话,他也只能乖乖地接受了。]
而这空间之中,并不是空无一物的。
在津岛怜央的面前,已经躺倒了两个被切断了手筋和脚筋、脑袋之上蒙着黑布袋、正不断挣扎着的人。
禅院陆斗则毕恭毕敬地跪伏拜倒了,向着那无人的方向,行了大礼。
“天元大人,万分抱歉打扰了您居住着的静谧之所,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实在是事关重大、中途决不能被打断的话,我是绝对不会提出这样无礼又荒谬的请求的。”禅院陆斗的嗓音颤抖着,“也十分感激您能宽宏大量地同意了我的请求,如若对津岛怜央的祭祀能够成功的话,那么上一次,天元大人因为星浆体的死亡而失败的转生,也同样拥有了可以挽回的机会。”
“不必多言。”
另一个陌生的、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空悠地在整个空间回响了起来。
“快些开始吧。也让我看看,你口中所说的奇迹是什么模样的?”
禅院陆斗的话语被中途打断了,他卡顿了一瞬,像是在迟缓地处理着这意外的信息一般延迟了几秒,随后又自然而然地应声说道,“是,天元大人。”
第43章
禅院陆斗转过了脑袋, 一双可怖的、凸起的眼球盯着津岛怜央,他伸出自己如同枯木般干瘦又坚硬的手,死死钳住了津岛怜央单薄的肩膀, 将他推到了其中一个祭品身前。
身着华服的老人亲自蹲下身来,掀开了蒙住祭品面目的黑布袋,露出了一张涕泗横流的陌生面孔。
他用那双被泪水冲刷的湿润又绝望的眼睛看着津岛怜央, 像是待宰的牛羊临死前的悲凄目光。
“神子大人,”禅院陆斗的声音苍老而嘶哑,语速也平缓又慢吞吞的,但那短短几个被他含在口中吐出的字眼之中却带着令人悚然的亢奋与狂热。
禅院陆斗手上拽住了那祭品的头发, 手臂上青筋暴起, 使了劲一把将他提起,提到津岛怜央的面前,胡乱地将那祭品的脸庞往他的眼前凑着, “看清楚这个人的脸了吗?”
津岛怜央安静地仰头看着,被禅院陆斗按着的那陌生人弯折了腰、拼了命地扬起脑袋,又被蛮横的老人再次按了下去。
神子与祭品的瞳孔相对着,互相倒映出了对方的脸庞。
津岛怜央照着禅院陆斗的要求仔仔细细地看了,那被扯痛了头皮的陌生人五官难过地皱起, 嘴巴被画了咒文的符咒封起, 从通红眼眶之中流出的、青豆子大小的浑浊泪水悬挂在眼睫之上簌簌地颤抖着, 不堪重负地滴落在了津岛怜央洁白的面孔上。
孩童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睛。
那是热烫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温度。
津岛怜央乖顺地回答着, “看清楚了。”
禅院陆斗满意地笑了,他从袖中抽出了一条白绢手帕, 摊平了放在手掌心中, 将咒力集中在指尖之上, 一笔一划、端正而清楚地烧灼出了四个汉字, “他的名字是鹰久义真,知道了吗?”
那是碳化后仍然透露出些微岩浆般赤红的皲裂灰黑色。
津岛怜央的琉璃般透亮的眼瞳之中倒映出那个已经被刻在死神名簿上的名字,再一次眨了眼睛,“知道了。”
他两边的嘴角都翘了起来,露出了漂亮又乖顺的笑容。
不必禅院陆斗再催促了,津岛怜央朝鹰久义真伸出了双手,“鹰久义真。”
禅院陆斗撕开了鹰久义真嘴上扼住他声带的那张符咒。
有什么代价,可以与禅院陆斗那如同雨丝般绵绵密密、无所不在的冰凉欲念相抵呢?
津岛怜央困惑地思考了很久,也没有想出答案来。
但是没有关系,只要将身体和灵魂都一起交给绘里奈就好了,他所侍奉着的神明、他密不可分的半身会告诉他答案的。
绘里奈漆黑的、恐怖的、有着狰狞面目的魂灵轻柔地抱住了津岛怜央。
那是如坠深海般冰凉而黑暗、口鼻耳眼都被窒息地密密包裹住的感受,既让人有着无法呼吸的恐惧感,却又有一种回到母亲怀抱中的安心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