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形自走许愿机(55)
津岛修治看了看,又将咖啡杯放下了。
“……”
夏油杰张了张嘴,但看着津岛修治的身量,忽然又对自己的行为升起了一种无力的荒谬感。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是因为最近压力太大,有些累了吗?怎么会想到要跟津岛修治讨论这种话题。]
[虽然津岛修治成熟到不像是小孩子,但是……]
“你在顾虑些什么?”津岛修治冷不丁地打断了他的思绪,那双锋利的鸢色眼瞳如同一把尖刀般自上而下、慢条斯理地将他整个人都剖析了开来,“还在坚持你那些无聊的正论吗?不该跟年纪小的孩子谈论心事?不该生出那样疯狂的念头?不该厌恶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愚昧弱者?”
“自己给自己施加枷锁,自己给自己套上锁链,自己强迫着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情——你这个人真是将什么都写在脸上。无趣。”
“……那么你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吗?”
“明知故问。”津岛修治说着,“你才不是因为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做,才坐在这里跟我闲聊的。”
“你只是需要一个人来将你点醒,将你说服,让你彻底抛却那些从前坚持着的信念,彻底否定掉从前的自己而已。”
“而这个人无论是谁都无所谓,孩子也好,成人也好,非术师也好,咒术师也好,都毫无差别——因为所有的理念都是你内心早已埋下的种子,你所需要的只是一点点清水,一点点氧气,来让那颗种子生芽破土、野蛮生长。”
津岛修治看着夏油杰晦暗不明的神情,问道,“我说的有错吗?”
“……不、很正确。”
“我只是无法说服自己,没有办法找到这样做的理由,没有办法将自己从前的信念彻底抛弃……那样的话,我的青春、我的过往不就都像是个笑话了吗?”
“夏油杰。”津岛修治冷静地叫了他的名字,“我可不是什么心理医生,能治好你的疾病,也不是什么会将你拉回正途的说教员,劝说你保持运动、乐观生活。”
“这一点,在你找上我之前就已经很清楚了吧?”
“是的。”夏油杰说道。
的确,津岛修治是不同寻常的孩子,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了,无论是两次会面中他展露出来的、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思想,还是他那一旦下定决心就立刻执行的行动力,都足以让他充分地意识到这一点了。
但更让人直观地体验到这一点的,是津岛修治身上所独有的那种气质。
偏执、顽固、自我封闭又疯狂,偏偏又带着斜阳族出身的轻巧、脆弱与忧郁,这些特质奇妙地混合在一起,就变成了会让人情不自禁地被吸引住的魔力。
“那么我就直说了。”
热咖啡中飘着的奶油已经融化了,笑脸图案变了形状,黏黏糊糊地跟深色的咖啡融在一起,将它染成了稍稍浅淡一点的暖棕色。
津岛修治捻起银质的小勺伸进杯中搅了几圈,轻巧地让纯白的奶油彻底消融在了咖啡之中。
他抬眼看向夏油杰,嘴边噙着的是一丝叫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既然你都已经走上咒术师这条不同寻常的道路了,那就再离经叛道一点,再偏离正轨一点,融入其中吧。”
“反正,你们之中疯狂的人、荒诞的人、热爱异常的人都已经数不胜数了,再多你一个又何妨?”
第40章
“说到底, 你为什么要在乎自己过去的信念、过去所付出的努力呢?现在的你否定掉了过去的自己,不就说明那是错误的吗?”
“就像蝴蝶不会在乎蜕下的旧茧,蛇不会在意被它抛弃的躯壳, 没有鸟类会想要重新回到自己啄破的蛋壳之中,所有事物都是在否定过去的自己、否定那些被抛弃的陈旧事物中向前行走的。”津岛修治说道。
他“咯、噔”的一声放下了小勺,又拿起了桌子上的方糖罐打了开来,专心致志地朝咖啡杯里堆叠着白色的正方形晶体,小心翼翼地不让液体满出白瓷杯的边缘。
“我只是不确定我现在想要走的这条道路是不是正确的道路,如果在半途之中我又改变了想法,回望过去,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苍白的徒劳而已……”
“想要做的话就立刻去做,厌倦了就半途而废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津岛修治这样说着,“因为你很强不是吗?”
“跟我这种弱者不一样, 强者就是拥有着可以肆意妄为的权利,不需要战战兢兢的谨慎, 不需要殚精竭虑的谋划,也不需要漫长的等待……啊啊, 这样说起来, 还真是让人羡慕呢。”
“在这一点上, 五条悟做的比你要好得多了。”
“悟?”夏油杰怔愣了一下, 又失笑道, “拿悟跟我相比毫无意义,他出生在咒术界的御三家之中, 咒术师就是他绝不可能动摇的天然立场。”提起挚友来, 他的眼神里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柔软的情绪, “虽然悟总是嘴上说着讨厌正论, 但实际上他才是那个最不可能站到咒术师的对立面去的人,只会想尽办法地去改变整个腐朽的环境,即便那样要艰难的多。”
“但是我不一样。”他说道,细致剖析着自我,“我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小镇,父母、同学、邻居,周围的人都是普通人,在被[窗]的人发掘出来之前,我甚至从来没有见过咒术师。”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周围的大家跟我不一样,是看不到咒灵的,而拥有这样特别能力的我就必须要担负起祛除咒灵、保护大家的责任来,即使没有人会理解我的所作所为,只以为我在做些什么奇怪的举动。”
“坦白来说的话,我可能确实有些寂寞吧,所以在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着名为咒术师的这一群体存在时,心中才会升起那般强烈的喜悦来。”
“这里有着我的恩师、我的挚友、我的后辈和我的理想。”
夏油杰的神情是怅然又柔软的一片,这些都是他想要珍惜的东西,即使最终会不得不走上与他们背道而驰的道路,他也绝不想要像津岛修治所说的那样,将这些珍贵的人和缘分给抛弃掉。
津岛修治明白夏油杰的未尽之言。
他只是在保护非术师和保护咒术师之间,选择了保护咒术师而已。
“说到底你这不是已经做出决定了吗?”津岛修治又开始搅着那被盛满了方糖的咖啡了,丝丝缕缕的糖浆粘稠地融化在了咖啡之中,看着就让人感到牙疼。
他这回的动作有些粗暴,跟之前连杯壁都没有碰到过的轻巧动作不一样,硬质的方糖在杯中碰撞着,敲击出乒乒乓乓的杂音来。
“你说的没错。”夏油杰阖了阖眼,“我现在所需要做的只是制定出更好、更合理的计划来,去实现我的理想。”
他漆黑的、狭长的眼睛之中逐渐逐渐地闪烁出坚定的光芒来。
“嗯?”津岛修治升起了些许兴趣来,“那你原本是打算做什么?”
“啊、那个啊……”夏油杰搔了搔自己的脸颊,有些尴尬地说道,“是想着要杀光所有的非术师以此来制止咒灵的产生来着。”
“呜哇,可怕可怕,你如果决定这么做的话,我岂不是就是第一个受害者了!”
津岛修治嘴上这样说着,故作害怕地抱住了自己,可是面上的神情却完全不是那样一回事,他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探究欲,兴致缺缺地说道,“这听起来毫无实现的可能性,简直就像是热血漫画里的反派发言,最终一定会被正义人士制裁阻止的那种。”
“我还以为你还能说出些什么更有新意的计划来呢。”
“那你有什么建议吗?”夏油杰的态度相当谦虚,丝毫没有因为津岛修治的年纪而小瞧他。
“我吗?”津岛修治抬眼看了夏油杰一眼,随口说道,“我会把咒术师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