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神女不徐不疾道：“白玉京的先辈，也曾在战火中收容流离的百姓，保下各族最后的火种。是以如今，比起在焚天之战袖手旁观的长乐天，沧溟界更信服白玉京。”
　　“你也说了那龙炎帝尊最后可是我长乐天的神女亲手斩杀，关那野丫头何事？”
　　张口一个“野丫头”，闭口一个“野丫头”，显然在这位大长老眼里，昔日惊鸿出世的琼华剑仙夙铮并不能得到她的正眼相待。哪怕这位剑仙的道号已然作为白玉京主城的名字永远镌刻于城门之上，哪怕她早已举霞飞升而去，在她眼中依旧是个师承不明的修真者。
　　“大长老，您又忘了。”
　　水面凉风穿过，司天神女的碧色裙衫被吹得微微拂起，她一字一句说出了长乐天的长老们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大长老，您又忘了。便是三千年前，您口中的野丫头与龙炎帝尊大战数十个昼夜，最后与天魔女、宣师前辈一起斩杀了对方，才换来了沧溟界今日的安宁。”
　　“所以，白玉京主与我言，沧溟界早已不需要有人自损道途，去补那天。”
　　“沧溟界人人都知长乐天神女为世界而生，为世界而死，无人知晓如今是白玉京在镇守承天台。”
　　“我愿意信他。”
　　到了现在，画清清想起她查到的那些令她近乎道心崩毁的东西，她心中越愤怒，面上就却安静。
　　她道：“大长老，请您告诉我，当着长乐天所有嫡传弟子的面告诉我——”
　　司天神女抬起手，一剑削掉了另一只手臂上纤白细腻的肌肤皮肉。鲜血淋漓的伤口下，露出青碧如玉的骨头。
　　“长乐神女之后的...我的那些先辈们...她们，当真是神骨祭世而消亡的吗？！”
　　这一声称得上撕心裂肺的质问，恰好落在了刚入长乐天的李昭明耳中。
　　他没有掩盖身形，就站在湖面上望着水榭里个个貌若天仙的女子，望着中央那颇为眼熟的装束，望着那女子血肉模糊的手臂。
　　怀中的小徒弟安静地同他一起看着，李昭明想起宣师那一身如出一辙的碧玉神骨，她把它们舍出来时没有半分犹豫。
　　那被长乐天秘法养出的碧玉神骨自然可以修补世界本源，因为它们本来便是为此而生。
　　沧溟界晋级为高等世界后，便再也不需要长乐神女当初那般损了自己道途的法子来修补世界本源。它有了混沌魔神为其注入生命，由此新生。
　　可不需要神女祭世，长乐天还能保持超凡脱俗的地位吗？
　　能的。
　　长乐天当初的大长老说，自然能。
　　只因没有人知道世界本源是否依然安好。
　　于是代代大长老按照长乐神女的做法，培养出与她一般的神女，继续作为长乐天领导沧溟界的筹码。
　　可司天神女是要以身祭世的呀，五百年一到，她们还没有死怎么办呢？
　　被燃尽碧色灵气的骨灰纷纷扬扬，消失在了北境听骨海。
　　可听骨海是焚天之战的尸骨堆积才形成的，画清清无法想象，在焚天之战之前的那十数位神女，又埋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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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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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之前有铺垫呀。


第125章 春山成烟（九）
　　瑶华水榭静默无声, 那与司天神女画清清同辈的长乐天嫡传弟子们顿时花容失色。
　　她们在长乐天修行多年，怎么会不明白画清清所说之话是何等含义？
　　若那是真的，那长乐天这万年以来，究竟是在做什么？！
　　眼前这一批精英弟子面上开始有了怀疑, 见她们眼神中的犹豫, 大长老一张姣好面容此时已然扭曲得不成样子, 身后的几位太上长老神情亦然不逞多让。
　　自精心培养的上一位神女明醉逃走之后, 她们只得退而其次，选择了这一批弟子中除却明醉之外资质最好的画清清培养成新的司天神女，却不曾想, 防住了明醉给她们留下暗示, 没防得住虎视眈眈的白玉京！
　　“画清清, 你既要为那白玉京主背叛师门, 今日我等便容不下你！”
　　敛息片刻, 大长老瞧见身后太上长老的目光, 呵斥道：“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长乐天至高无上的神女, 且将你这一身修为还与长乐天！”
　　说罢, 她手中已然御起利剑寒芒，而身后的长老们, 同样祭出了手中的法器, 凌空朝着画清清打去。
　　画清清惨笑一声, 到了现在, 这将她养大的大长老仍要在她身上泼上私通外人的污水。
　　她想起百年前那一夜, 月色苍茫, 她的师姐逃离长乐天，其实有来见过她，想带她一起走。
　　可那时她年幼, 只觉得师姐竟然为了外界轻易叛离师门，在先前与师姐大吵一架后，再不愿开门见师姐一面。只是到底还存了同门情谊，她并未告知长老大师姐潜逃一事。
　　可怜她竟是临到成了砧板上的鱼肉，才从偶然遇见的白玉京主那里得知世界本源一事，随即才后知后觉打开明醉留给她的，已然被她放置架上生尘的玉简。那玉简当初被愤怒的她扔进了多宝阁中，再没看过一眼，这才没有被当初暴怒的大长老收走。
　　她便是从这玉简里面得知师姐留给她们的提醒。
　　原来自长乐神女之后，世界再也不需要祂的子民那般惨烈的以身殉界。那五百年一次的神女祭世，不过是长乐天里一群从万年以前就放不下沧溟界至高无上地位的疯子，一代代传承下来的癫狂信仰维持而成。
　　那些将自己完全奉献给“天命”的神女，最后都是死在了她们信任的师长手中。她们用尽天材地宝养出的一身碧玉神骨，成了维系那些早该消失于天地间的亡灵的养料，而自己的骨灰却不知洒在了何方。
　　明醉能得知真相，是因她在瑶华水榭里修行之时，无意之间触动了什么东西，得到过一段三千年前，那一代司天神女宣师与南荒天魔女聂小楼交谈的影像。后来她特地悄悄寻了琼华剑仙和龙炎帝尊那一场决战相关的信息，方才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长乐天的一切。
　　然而在明醉起异心的一瞬间，长乐天的太上长老便感知到了。得知了这般秘密，长乐天自然留她不得。不得已下，明醉将这低消息仓皇录进一块不甚起眼的玉简里，假意和师妹画清清决裂，并将这玉简不经意甩了出去，随后逃离了长乐天。再后来她自断一身神骨灵脉，断绝了与长乐天的联系，隐姓埋名躲入凡尘，这才勉强留下一命。
　　画清清不知师姐如今身在何方，但她知晓，将明醉师姐之事和长乐天的秘密公之于众后，今日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善终了。
　　好在她曾以秘法告知白玉京的当代宗主，若她不幸身死，长乐天的一切便将大白于沧冥界。
　　她再也不愿有天资灵秀的无辜女子被引入这等灭绝之途。
　　画清清轻轻放下血肉模糊的那只手，另一只手握着流光溢彩的长剑，悍然迎了上去。
　　抛却那注定了的讽刺下场，长乐天对于每一代司天神女的培养不可谓不尽心，几乎是那五百年所有的灵物都会砸在神女身上，画清清不如明醉受到过最完整的培养，但她的实力依旧算得中州这一代年轻弟子中的顶尖。
　　只可惜，长乐天的大长老，并非她上一辈的长辈。和那些面无表情的太上长老一般，她们早如同她们的先辈一般，已是这片被禁锢的天地里绵延万年不绝的执念入魔，生生世世揪着这一点权柄不愿放手。
　　画清清又怎会是她们的对手？
　　长乐天那些年轻的弟子们眼见二师姐与长老打起来，下意识拔剑对准了那些不似活人的长老，为画清清减轻了不少压力。
　　“小徒弟，听清楚了没？”
　　李昭明立在瑶华水榭下的湖面上，单手抱着个小姑娘，轻声对她说道。
　　“弟子听清楚了。”
　　玄都帝姬稚嫩的声音此刻十分平淡，她幽幽的望着那些披着人皮的“长老”们，眼眸深处一片冷然。
　　她是苍梧皇朝的小公主，她的母亲是虞舜墟的明妃。
　　明妃明妃，本名明醉。
　　原来这就是母亲不愿意她被送去长乐天的原因，只因她完美继承了母亲的体质，是长乐天最看重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