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落在站在杨戬身边的少年身上，少年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朝他微微一笑。
　　敖广本想顺其自然招待一下对方，谁知下一刻，他方才提起的笑容就僵硬在了对方的话中。
　　“仙君称不上，不过东海龙王，你在王座之上，坐得似乎不太稳。”
　　少年眨了眨那双形状若桃花的眸子，嗓音清透极了，他道：“龙王，没空跟你寒暄，你家龙君呢？”
　　敖广收在袖子里的手抖了抖，硬生生扯出了笑容，道：“昭明君说得这话，可莫要害小王，龙族已经数千年不曾出过龙君了。”
　　“哦——”
　　李昭明拉长了语调，十分好奇：“为何是害了你？这一代龙君若是出在你这里，难道不是东海的荣耀？”
　　少年长身玉立，修眉俊眼，顾盼神飞，容光惊世，唯独一身修为看不出深浅。
　　敖广看着这张略带稚气的脸，眼眶有些发红。索性他本就是青脸红须，这一番作态看不出什么。
　　若龙君诞生在这里，那确实是东海、乃至整个龙族的荣耀与希望。可这荣耀与希望还未长成，在两千年前的封神之战，就被你们天庭，你们阐教截教，你们西方这些斗法的大能给毁了！
　　他的孩子，成了三方斗法的牺牲品。
　　若他的三子能顺利活下来，他便不会至今都未曾见对方少年时的模样！
　　敖广道：“昭明君说笑了，若当真有龙君，自是我龙族大幸，可...说句大不敬的，仙君可莫传出去。”
　　他压低了嗓子，说得仿佛十分谨慎：“那上面的玉皇，可不愿见我龙族诞生出一位龙君。”
　　这么说得时候，敖广还飞快地瞄了杨戬一眼，似乎生怕被对方听到了。
　　然而他们都知晓，这么点距离，同为神祗，无论如何也能传到对方耳中的。
　　“他不愿，就没有了吗？”
　　李昭明面色不改，道：“龙王，你瞧杨戬作甚，来这里他得听我的。”
　　被点到名的杨戬默默偏头，都是为了师弟，他在心里想。
　　东海龙王险些绷不住自己的表情，他正要开口时，却听得耳畔响起了一串清脆的铃音。
　　那铃音渺渺，飘忽不定，却又是真实响彻在水族的灵魂之中，敖广险些稳不住自己的身子。
　　“父王。”
　　有一道冷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人道：“父王，退下吧。”
　　杨戬猛然抬头，看见东海龙王的王座右侧的珠帘后，徐徐展现出一道高大的人影。
　　鼻间骤然嗅到了冰雪的寒霜之气，杨戬看到有两位侍女上前，替那人撩起身前的珠帘。
　　珠帘揭开，帘幕后的人缓慢地走了出来，方才让众人看到他的模样。
　　来人有着一头靛青长发，被整齐的收在冠冕中，没有一丝落下来。前额垂下白玉串成的旒珠，看着分外威严。
　　他面色冷白，周身裹挟着冰雪气息。能看出他眉目原是温雅之相，眸光却冷峻如霜，是以呈现出一种锋锐的俊美。玄色广袖冕服加身，随着他的走动，衣上流转着银色龙纹，明光璀璨。
　　端得是一位尊贵无匹的君王。
　　龙宫之中，除却李昭明、杨戬和僵硬在原地的东海龙王，所有龙兵龙卫、虾兵蟹将同时放下兵器跪迎，口称——
　　“恭迎龙君陛下！”
　　那威严的龙君微微颔首，道：“都退下。”
　　霎时殿中的虾兵蟹将退了个干干净净，只余他们几个在其中。
　　“您、你怎么出来了！”
　　敖广一下子绷不住神色，他方才在这里周旋了半天是为了什么，如今他怎么就能这么任性，将自己暴露在天界神将面前？！
　　虽说三界传言显圣二郎真君与玉帝不合，可他们是亲甥舅，谁知道是真不合假不合，会不会把这件事上报天庭？！
　　他们龙族，再经不起龙君的又一次陨落了。
　　“父王不必忧心。”来人微微摇头，冕旒上的珠串随着他的动作也细微地晃动起来，带起一阵烁烁的冷光。
　　“我不忧心谁忧心，当年你就是被他们蒙蔽才落得了那么个下场！你还要同他们搅和在一起？”
　　“父王。”
　　来人声音略微高了些，语气却是一直的平淡，仿若他所有的情感都已经被收起来，再不得他人所见。
　　“父王莫要忘了，孤缘何还能站在这里。”
　　“那你也不要忘了，你当年是怎么死的！”
　　既然已经暴露，敖广便不在乎了，大不了，留下这杨戬和这不知名的人便是，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谁也不会比龙族好不容易再回来的龙君重要。
　　敖广掩盖在红须下的眼神冷厉起来，却在这时，听到他的儿子轻飘飘道了一句——
　　“父王又可还记得当年龙族内，是何人走漏了儿的消息？”
　　龙君眉目平静，没有一丝的情绪波动。而就是这般听不出任何意味的话语，让敖广瞬间颓废起来。
　　是了，当年将东海龙君的消息放给天庭的，也是他龙族内部的人。哪怕后来已经让他付出了永世不得超生的代价，年幼的、还未长成的龙君却已经夭折，天庭的目的也达到了。
　　龙君微微摇了摇头，将目光转向一旁神色森然的显圣二郎真君。
　　“孤知真君来意，却不知真君能否保守秘密？”
　　杨戬道：“你在同本君谈条件？”
　　“龙族竟出了一位龙君，却不知尔等又打算如何向天庭交代？”关他屁事，这小子分明就是当年的敖丙，那他师弟又怎么样了？！
　　“交代？没什么好交代的。”
　　龙君傲然道：“本就是天庭欠龙族的，昔年玉皇拿孤作投名状，这笔账，孤迟早都会算回来。”
　　“至于真君...”他倏忽笑了一声：“孤却相信，在这之前，真君会保守秘密的。”
　　“这么确定？”杨戬挑眉。
　　龙君道：“若真君知晓真相，必定如此。”
　　杨戬还想说什么，被站在一边看得有些不耐烦的李昭明打断了。
　　“试探完了吧？”
　　李昭明有些不客气道：“试探完了，是不是该干正事了。”
　　龙君眼神一闪，拦下就要质问的东海龙王，道：“这位道友，此言何意？”
　　“你能听到它们的声音吧。”
　　李昭明道：“若非它们在吵，你也不会出来。”
　　“我只想知道，便是哪吒拿自己的本体修复你的魂魄，七百年，也该够了。”
　　“他在哪。”
　　灼灼水晶宫，琼树挂琳琅，琳琅生华光，华光晕满目，目不见来人。
　　白衣少年神色冷然，再无来时言笑晏晏的模样。
　　杨戬猛然转过头去看他，这一刹那，数百年来所查到的消息都在他脑海中连成一线，他顿时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
　　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龙君定定看了他一眼，道：“确有天音与我言。”
　　“而我也不知，他为何还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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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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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更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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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万里西游（九）
　　“你不知道？”
　　杨戬冷下了脸：“什么叫你不知道？若他说得是真的, 我师弟难道不是为了救你才失踪这么久？”
　　昔年旧事，杨戬并不清楚。哪吒也从来不提那些往事，可如果哪吒拼上自己也要把敖丙救回来，那当年的东海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儿又何尝不是因为那李家小儿身死的？！”
　　东海龙王愤怒地插了一句进来, 直到现在, 他还记得自己坐在龙宫时无端心悸, 接着便得到了他三子殒命的消息, 还是以最残忍的方式死去。
　　无人能理解他当时的心情，愤怒和悲痛蒙蔽了他的眼睛，让他忽略了这其中的不对劲, 直接带着三个兄弟冲向了陈塘关, 要那小儿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