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修无情道后(7)
关于白晚楼为何会疯,有很多种传闻。
有说无情宗灭了罗煞门后,白晚楼脑袋受了伤,变得有些疯癫,亲友不分,照杀不误,差点入魔。连照情免得他胡乱伤人,就命人将白晚楼安顿在岳仞峰后面的云顶台。浮崖只有一处吊桥与岳仞峰相连,白晚楼就算是只鸟,也飞不出半根毛。
有说连照情嫉妒他这位师弟。年纪最小,身份却只在连照情之后,又立下灭了罗煞门的大功,若凭人心所向,叫白晚楼当这个天下第一宗的宗主,也是有可能的。所以连照情故意设计白晚楼,名为照顾,实为暗囚,将这天下第一高手给关了起来。时间一久给逼疯的。
还有一种说法。这种说法几乎没人提起,但江原也听说过。说白晚楼和他师父苏沐一个德行,什么不好搞搞相好,结果惹来了天雷劫。相好没了,白晚楼疯了。
但这话大家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没意思。因为根本没见过所谓相好,也很难叫人相信。那可是白晚楼,是一柄无情利刃。他的人是玉雕的,心是冰做的,天下谁都可能搞相好,白晚楼怎么会呢?正因不管从哪方面说来都很可笑,这盆脏水就怎么泼都不像话了。
非要找个原因,他还情愿相信连照情衷爱师弟把人搞疯的呢。就江原听说的连照情那种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性格,还真很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世人大多喜欢断章取义。无情宗前任宗主苏沐不顾偏见非要和一个魔修交好。而白晚楼也确实碰过天雷阵。连照情又从不替自己辩解。久而久之,就凭各人喜好,断出不同的传闻来。
都是无稽之谈。
但这些和他无关,江原想,反正他就是个路人,哪个传闻都不占一席之地。与其说是传闻,江原倒认为是八卦,大概是因为像白晚楼这样的人,只适合摆在那里远远观看,因为太过于高高在上,就叫嫉妒的人很想把他拉下神坛。一定要摔落在红尘里,越是恶劣才越叫人快慰。
正在胡乱揣测间,白晚楼动了。
江原立刻停下了往后迈的脚。
不是江原不想走。
任谁被密密麻麻的气息罩着,都不敢轻易走。怕是一有轻举妄动,就会被待机出手的白晚楼给一击必伤。江原虽然因为身上的怪毛病,少了很多乐趣,毕竟是想要好好活着。他还不想只见了白晚楼一面就去死。
眼上的黑纱缚得紧了一些,江原忍住了。
江原用来遮眼的黑纱其实有名字,叫罗网。天罗地网。它拿天山上的雪蛛丝编成,十分柔软,又在天山顶上的寒池中锤炼了四十九天。最冷的水,激最烫的火花,附在最柔软的丝线上,刀枪不入。江原带罗网很久了,但没遇到过会越系越紧的情况。再这么勒下去,江原就算是假瞎,也要被勒成真瞎。
‘罗网’没有不听话过,除了这一回。总不可能连它也怕吧?而身前寒冰之气愈盛,隔着朦胧的罗网,又因系得紧,江原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白影,唯有鞋上的海珠快亮瞎人眼。他忍着痛意,透过朦胧的眼纱望过去。
然后就看到。
白晚楼又回到了先前的地方。
坐了下去。
伸出一只脚,原样摆在江原面前。
仿佛先前杀冥兽的人不是他一样。
江原:“……”
这到底是疯没疯。
如果是疯的——
江原试探着往后退了两步。
背后一寒。地面无端端冒出了冰棱,尖尖的。
“……”江原收回了脚,有点苦涩,“白长老,先前是我冒犯,不是故意。”错认得很真诚。要是知道他就是白晚楼,江原一定跑得贼快,哪里还会把人家鞋子上的海珠认作是石玉。
白晚楼:“给你看。”
江原没明白:“看什么?”
“鞋。”白晚楼简洁道,“你喜欢看。”
江原:“……”
能说出这种话,看来白晚楼确实疯了,但没有疯到见人就杀,不过这个脑子怕是不清楚,还可能是间隙性坏了那种。这个叫他看鞋的白晚楼,和方才对着冥兽霸气四溢那个,根本就不是同一个吧?
他委婉道:“我不想看——”
突兀间脖子就叫人掐住了。
江原:“我看!”
掐着他的力道没变,过了会,才松下来。
……
江原心砰砰跳,这才觉出背后凉嗖嗖的,原来是出了一身冷汗。额角的汗意在寒风的吹捧下结起了霜,但江原没在意。他只是蹲下身来,盯着那镶在鞋上闪闪发光的海珠——
装作聚精会神。
但似乎白晚楼并不满意。
“你不笑。”
江原挤出一丝笑容。
“你不摘?”
“……”
这回江原算是彻底搞明白了。
白晚楼在这里,呆的时间一定不长。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能是自己跑出来,也可能是如方才所说,冥兽贪图灵气,吸食这宝冢中的灵玉不够,把主意打到了离这里很近的云顶台。冥兽破坏了一张符咒,白晚楼才跑了出来。
可能是因为觉得这里有人很稀奇,也可能是觉得江原采摘石玉的模样很有趣,白晚楼才把本来轻易就能捏死的冥兽先搁置在一边,转而认真看了江原很久。
说句难听点的。
江原就是个误打误撞,撞在白晚楼这个疯子和冥兽这头凶兽中间的口粮。为白晚楼枯燥无聊实力碾压的一局,添了些意外和色彩。
然后就很好猜。白晚楼觉得江原方才的模样有趣,所以没有杀他,而是叫江原继续,他好眼睛错也不错的看。虽然不知道这到底哪里有意思,但能活命江原当然肯。他一边故作趣味盎然,一边试探白晚楼:“这个不是石玉,不能摘。我摘的是石玉。”
不能摘?
白晚楼果然如他所料,有些失望:“不能?”
江原道:“不能。”
“那你摘那个。”
白晚楼略略一想,拎起江原的领子,就飞到了宝冢深处。江原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觉得身子一空,耳畔风响,然后被随意扔在地上。还没等他生出怒气,就被这里的富饶惊呆了。
如果说外面的宝冢是小家碧玉。
这里可能就是大家闺秀吧。
灵山玉海。
太有钱了。
白晚楼很满意在江原脸上看到的神情。惊愕,欣喜,还有些激动。他的脑海中有一片极厚重的雾,遮掩了过去的一切。有时候雾薄一点,他便能清醒一些,有时候雾厚重,白晚楼就会很茫然,他是谁,在哪,什么也不知道。
他已经很多年不知道何谓情绪。
但看到这个人面上露出的喜色,竟然莫名觉得有些耐看。
也正因如此,白晚楼才在江原跳入宝冢时,就饶了他一命。
不然江原还能活到现在?
如果江原没猜错,这里大约是一处天然玉脉。玉脉本该在山里,可也会因为沧海桑田山体发生变化,从而裸露在外。这里离云顶台近,没人敢离白晚楼这么近触霉头,沉谷里的宝冢都无人至,别说是这处玉脉了。
可惜的是,即便是玉脉,也没有江原要找的昆仑寒玉。
不过无妨。
他已经取得了石玉,石玉可以千变万化,既然雕的不是真品,用的是假玉又有什么关系呢。本来就只是糊弄一下就过去的。江原喜欢这世间一切美丽的事物,不管是人,还是东西。他把玩了两块剔透的玉石,就将它放回了原位。
白晚楼有些困惑。
“你不喜欢?”
“喜欢。”
江原道:“但是喜欢,不一定要拥有。”这处玉脉一定只有白晚楼知道,世间之人多贪财好色,如果今天他把这里的玉带出去了,一定会有人想要知道这从哪里得来。他们若是知道这里有这么一处灵山玉海,怎么会放过呢?
“你看这些玉,天然而成,形态各异。”江原说,“玉生紫气,缥缈如仙境。与其将它开凿出来,成为人们手中把玩的物件,不如放它们安宁。我虽然觉得这里很好,但也看看就够了。如果不是白前辈——”他停顿了一下,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白晚楼。
“白长老——”
好像也不对。
白晚楼看着挺年轻的。
“如果不是你带我过来,我也无缘得见此景。”江原看向白晚楼,隔着罗网,视物不清,只能隐隐绰绰见到白晚楼的模样。白的是衣服,黑的是头发。但哪怕看不清,只朦朦胧胧见过轮廓,江原都觉得心中微动。
他其实也喜欢美好的东西,漂亮的物件的。曾经就算是一只蚂蚁,江原也觉得它肚腹饱满油光水滑。虽然自从带上罗网,世间的人对江原来说就是一视同仁。白晚楼也是人,是无情宗的人。但那不一样。江原靠近他,就像是站在雪山之巅。风大雪大,直接刮到了心里——
也就刮刮而已。
江原没敢放肆。
先前白晚楼徒手杀冥兽的画面还在江原脑子里盘旋不去,过于冲击。虽然眼下白晚楼瞧着如同稚子,有问有答,万一突然转性了呢?那一爪掏来,江原肯定逃不了。
江原想了想,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一只昆仑寒玉雕的兔子,递上前。“先前冒犯了白长老,这只兔子送给你,当作赔罪。多谢你带我来这里。”
他能感觉到白晚楼的眼神落在那只兔子上。
但始终没动静。
时间一久,江原心里就开始忐忑,又有点后悔。
他难得想扇自己两巴掌。
冰块蒙了心,竟然真的当白晚楼是个孩子,拿这种东西去哄骗。就在江原谋划退路时,他手心一冷。原来是白晚楼伸手,将那玉兔拿了起来。
指尖和掌心相触那一瞬间,江原手指微微一蜷。
太冰冷了。
不像个活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