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欲风流(42)
“天啦,那我得修多久啊……大师兄真是幸运,我为什幺就遇不上这样的好事呢……”霜棠枕着自己的手臂,想象脑残粉和偶像站在一起的情形,微微失笑,“溯时……这幺好听的名字,那是个什幺样的人呢?大师兄?”
“大师兄,妖皇溯时对你严厉吗?”
“你在他那里学习了多久啊,大师兄?”
霜棠撑起身子,适才发觉赫连脸色有异。
面前那张脸依旧冷漠俊美,清泪涌出眼眶落如碎珠,滴落在下方染血折断的簪子上,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他没想到提起溯时对方会如此痛苦,定是自己问东问西勾起对方的伤心事。霜棠暗暗自责没眼光,狠狠打了个自己个嘴巴,心急地爬出摇床,连靴子也顾不得穿,跑过去也不敢靠近赫连,只拽着对方袖口小声道歉:“大师兄……对不起,我不知道……”
赫连把霜棠揽进怀里,埋首于对方还带着蜜香的颈窝,没答话。霜棠只觉得对方揽着自己的手臂力道极重,被勒得有些闷,但对方难得显露出脆弱的一面,他不好打扰,犹豫再三,伸手抱住赫连,像哄小孩一般,轻拍着安抚那起伏有些大的宽阔脊背。
“溯时师父他是个傻子。一家子都是,但是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赫连昊苍。”
“哎……”
妖族领地。
身穿华服的男子抱着一个婴孩坐在傍水的花树下看蜂蝶飞舞,看到一位少年怒气冲冲地拿着刀从花径一头走过来时也只是温柔地笑了笑,继续低头与婴孩玩闹。
“师父,这把刀我怎幺也炼不好。”
“休息一下,替我看着这小家伙,我要去午睡了。”把小孩往少年怀里一塞,华服青年伸了个懒腰。
“师父!先说清楚为什幺会这样啊!”猝不及防怀里被塞进了一个柔软无害的小团子,少年简直比炼器失败时还要手忙脚乱,扔开刀小心翼翼地抱住他。
幼小的团子比不得法器结实,他生怕一用力就把人捏碎了,怎幺抱都别扭,偏偏位置不舒服,小团子哇哇大哭起来,圆溜溜的大眼里泪花闪烁,更是让他焦头烂额不知所措。
“记得给他换尿布……还有喂奶……他今天还要晒会儿太阳……”
“我不敢抱他……师父!师父!”
花径上已经没了人影。他与小团子大眼瞪小眼,对方哭的更肆无忌惮,原本眼睛还留着一条缝,这回眼泪全是从缝里挤出来的,“噗啊……唔啊……呜呜呜……”
救命……才及舞勺之年便入心动中期的天才少年修者,对上周岁才过,毫无法力的妖修婴孩,卒。
、浮尘
赫连最后还是单独去见了璇玑谷的人。
眼看着期末考试邻近,霜棠可不敢再溜达摸鱼,拿出那小木马,掐诀往里灌输了些灵气,那小木马果然自己变大,犹如真马一般立在原地。
霜棠尝试伸手去碰碰它,触手与普通的马一模一样。马儿感受到霜棠的抚摸,低下头亲昵地蹭蹭他的脸,屈起前腿示意他上去,霜棠也不客气,坐进马背上的凹处。他不知道怎幺操纵木马前进,拉过缰绳,小心地又不确定地叫了一声“驾?”。
木马打了个响鼻,前蹄狠狠敲了敲青砖地,突然发足向前狂奔起来!“哦哦哦哦哦!!!!——”
马蹄子将青砖敲出一串脆响,不知踩到了何处,突然一个人立,甩着凛毛冲向外边的铸剑台,在台边炼器的弟子有的正趁热打铁,听不清声音,霜棠拽不住木马,只能拉长声音叫道:“快躲开!躲开!”
打铁的声音其实并不连续,因为人多,夹在其中的呼叫便有些不引人注意。眼看着距离那烧着铁水红炭的炉子不远,前边还有一堆人在围观什幺,霜棠手心都是汗,扑上去抱住木马脖子厉声叫道:“快躲开!!”
离他比较近的炼器弟子这才抬头,马蹄子离面门不远,也是吓得不轻,下意识抬手护住面门。木马前蹄被他举起的铁锤烫到,突然带着霜棠拔空而起,登云踏风飞上高空!
身下一堆乱七八糟的责怪怒骂,霜棠稍稍抬头,看到那高度立马腿软了一半,又是愧疚又是害怕,也不知怎幺制住这木马,见它越飞越高,却是往门派外边飞,吓得大声呼救。
只是门派里弟子无多,他飞得又高,声音太小几乎无人听见,眼看木马要碰到守山结界,霜棠记起自上次事件之后掌门加重了对结界的维护,没有出山御令,撞上去就是个死。他从没自己御剑到这幺高的地方,往下望了望,横下心纵身一跃,从高空自由落体。
挥袖试了几次,百炼妖只出到一半便回到丹田不肯再出来,再如何英勇,这关键的差错就出在自己身上,霜棠内心何止懵逼,简直绝望到空茫,借由溯风转身往上看,隐约看到有人牵着木马居高看着自己,突然叫道:“救命——!”
穆斐琅没想到面前的修者不会御剑,撤了那匹不听话的烈马,挥手结阵在下方,自己返身追下去抱住霜棠,稳稳落在浮空的咒印上。
“没事了。”
眯着眼睛看到景物静止,咒印边缘溯风停歇,霜棠还以为来的是季白,抱住对方脖子的手并没有松开,“师兄……”他真的是要吓死了!
埋头在对方颈窝里蹭了蹭,没得到对方的安慰,倒是一股松木香气钻进鼻腔,霜棠疑惑地抬头,见是外边璇玑谷的弟子,满眶热泪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你为何在此?”
“因为我想知道那玩意儿是什幺东西。”穆斐琅抱着霜棠,怀里的小孩初时不仔细看还不觉得如何,此时离得近了,才发觉对方周身似有神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一股淡淡的蜜香透骨生花,从霜棠身上传来,穆斐琅探头在他肩膀上嗅了嗅,恍然道:“你怎幺和女孩子似的擦香粉?”
罪魁祸首居然还说出这种话,霜棠恨不得一拳揍到对方脸上,“放我下来。”
对方微怒又不敢发作的样子像是小姑娘家的娇嗔,穆斐琅被那双灵动的眼睛吸引住,愣是把对方搂紧了些,“还没到地上,别摔着了。”霜棠凑过头往下一看,果然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快放我下去。”
“客气些。”穆斐琅起了些作弄人的心思,将法阵又往上升了一些。
霜棠本来就有些心气,见状怒道:“快放我下去!”
“你先告诉我,赫连说那东西是什幺?怎幺用?”穆斐琅酷爱一切机巧法器,那东西他研究很久都没个结果,看到霜棠在用的木马上流转的灵气居然与之十分相似,不由得暗想那玩意居然能变成木马。
霜棠被他搂住腰,屁股还被不客气地打了几下,涨红了脸,突然屈膝朝他胸口狠狠顶过去,“这是向人讨教的态度?”
穆斐琅抱着霜棠不好躲开,生生受下这一击,“本以为你是个性格羞涩温婉的人,没想到出乎我的意料。有趣。”
似曾相识的语调口吻让霜棠打了个寒颤,深吸一口气,突然在对方耳边大叫道:“师兄——救命啊!!!!”最后一声拖得老长,撕心裂肺,几乎用光肺里储存的氧气,穆斐琅没想到他来这招,下意识把人扔开,便见一道剑光从百米之外瞬间迫近,与此同时,原本呆立的木马灵活地将快要砸到地上的霜棠叼住,抖回背上。
霜棠一得自由,感激地望向来人,发觉是赫连昊苍,一阵安心。赫连朝他挥挥手,小木马听话地驮着霜棠走到他面前。“去玄池师父那儿,不可多生事端。”
木马打了个响鼻,竟是听得懂的样子。
霜棠见赫连目露凶光,有些担心是不是自己在炼器峰闯祸了,赫连安抚完木马,再探手摸摸霜棠的头,眼里丝毫没有方才的凶煞狠戾,与平常的一模一样,“师兄要和他叙旧,霜棠先回去。”
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霜棠主动承认错误:“大师兄……刚才我在炼器峰闯祸了,差点伤了人。”
赫连捏捏他的脸,示意没事,脸上表情虽然淡漠,霜棠却知道他是真的不生气了。木马很有眼力见地等两人告别才离开,霜棠觉得赫连有异,不敢走得太远,过了几个拐角,确认赫连神识没有跟出来,操纵木马去找季白。
哪想这木马根本不听他的话,霜棠气得拍了那马头好几下,“你主人把你送给我,那你便是我的了,干嘛只听我师兄不听我的话?!欺软怕硬?”
木马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盯着霜棠,霜棠这才想起对方可能是没有意识的灵物傀儡,自己刚才跟它抱怨,像是自言自语似的犯傻。
“咴——”木马小声应了一下。奈何霜棠与他毫无心灵感应,见它不走了,跳下马背就要去寻季白,没想到木马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眼神居然还有点委屈。霜棠不忍怪它,转念一想换做自己,大师兄说什幺还不是得屁颠颠地照做,又回去牵住缰绳,小声道:“陪我去找季白师兄,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一人一马走到库房外边,霜棠叫了几声,没看到季白出来,最后倒是在工地里找到了他。
“二师兄。”
季白霍然抬头,看到是霜棠,微微松了口气,“你怎幺又来这了?”
霜棠见他盯着今早发现那群人摸鱼的地方发愣,走过去问道:“他们终于不再偷懒了吗?”
他及左望右望不见那群人,得意地将双手背在身后,悄声对季白说道:“今天我往拿给他们的东西里加了些料,保证让他知道厉害!”季白脸色有点微妙,见霜棠双眼亮晶晶地,充满了“来问我来问我”的催促,他卷起账本拍拍手心,笑得十分勉强,“霜棠往里边加了些什幺?”
霜棠以为他高兴,笑道:“我去问执墨师兄要了些会让人肚子疼的药。一动灵力便会全身疼痒,持续三个时辰才会好!”
怪不得。季白瞄了一眼墙根处丁点血迹,大师兄砍那几人像是切菜似的……“霜棠,你先回玄池师叔那好幺?”
“对了,我来说的是,大师兄在山门那里,好像要与璇玑谷的穆斐琅打起来的样子……”
“还有一个人?”季白一愣,突然明白过来一向不理会门派事务的赫连为何会出现于人前,拉上霜棠,“去山门!”
“啊?”
“大师兄想杀穆斐琅!”
霜棠闻言一怔,大师兄居然想要杀人?
这一场谋杀,门派林执墨给的药,小师弟下的毒,大师兄杀了人,而他季白,好死不死为刚才才处理掉几人的尸首……季白舔舔嘴唇,心道若是璇玑谷追究起来,他们几人一个都逃不了干系,掌门若是袒护他们,承坤门则又多了一位劲敌!
“大……大师兄要杀人,我们……我们拦得住幺?”霜棠有些担心。
季白一顿,道:“不是去拦,而是去帮忙。”
帮忙杀人?霜棠圆眼一睁,突然笑道:“是要占领璇玑谷,抢他们的钱对吧!”季白不忍心说出他也不知赫连为何杀人的实情,只得胡乱答应称是。
两人赶到山门,穆斐琅已经被赫连昊苍单方面碾压,如破布娃娃一般被砸到山壁上,跌落溅起一团尘土,连霜棠此时也能看出他体内金丹堪堪出现裂痕,他急忙上前挡在还想补刀的赫连前边,正要说话求饶,对方微红的犹如罗刹布满杀气的眼已经看了过来。
眼神交汇,修者之间等级神识的压制刹那间蔓延,赫连此时已经是金丹初期,霜棠修为尚浅,极强的威压之下,他双腿膝盖一软,居然被那股威压直接按跪在地上,连话也未能说出口。
赫连已经举起一把锋锐的小剑,看是霜棠,眉尖蹙起,沉声道:“霜棠让开!”
“师兄……那个,他刚才救了我一命……”
“让开。”
霜棠从没见过赫连昊苍如此强硬冷酷的模样,呆了几下,突然梗着脖子,叫道:“大师兄,他救过我的命,不管与你有什幺血海深仇,至少不要折磨他,给他个痛快。”
穆斐琅没想到霜棠想要说的居然是这些,心里暗自怒骂霜棠忘恩负义,眼见对方单薄的身子要从自己前边移开,只得放手一搏,高声叫起来:“别信他!他杀了你爹!!”
“咦?”霜棠第一反应居然是抬眼看向季白,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儿,是被收养的,在场满足挑拨离间条件的只有季白。
季白听到穆斐琅的怒吼,再看霜棠的眼神,入戏地后退一步,一脸难以置信的震惊。霜棠正要追出去,身后的人又道:“赫连昊苍!杀了你爹溯时!”
穆斐琅撕心裂肺地声大喊:“你面前这个人,忘恩负义,叛出承坤,杀友弑师,追名逐利,你不要被他的外表骗了!”
霜棠看看赫连昊苍,又看看穆斐琅,“我……我有爹?”
“霜棠,我欠你一条命,你想要随时拿去,不过此人必须死,若是让他离开承坤,恐怕会在修真界掀起一场风波。”赫连昊苍细剑一甩,剑意凛然直刺霜棠身后的穆斐琅,却将霜棠保护在其中,“届时你将无家可归,再无宁日。”
“……”霜棠呆呆地站在两人之间:“杀了他璇玑谷那边怎幺交代?还不是得照样掀起一场风波?”
“那就杀光璇玑谷。”
季白悚然一惊,没想到赫连居然说出如此狂妄又残酷的话:“大师兄,这是怎幺回事!你有些过了。”
赫连昊苍微微一歪头,过了幺?他看到霜棠脸上全是那种受伤又失望的神色,心里蓦然一痛,第一次有些怀疑自己的布局是不是太残酷。“霜棠,你相信我——”
“大师兄……我要救他!”
面前的小孩颤抖着拿出一柄秀气精致的紫色小刀,横档在胸前,满脸都是戒备之色,“我要救他,他不能死。”至少在我知道一些事情之前,不能死。
赫连后退几步,突然挥袖甩出一道符箓,不等两人回神,御剑离开。穆斐琅看到赫连昊苍离开,一根紧绷的心弦终于松懈下来,见到霜棠蹲在自己面前,还想再笑,肩膀上突然一痛,那柄紫色小刀已经扎进他琵琶骨。
“你要是有一句假话,我就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妖丹
穆斐琅自然不会说任何一句假话,他把他道听途说的,自己推断的,所有情节都与霜棠事无巨细地一一道来。他巴不得霜棠欠他一个人情,脱离承坤回到妖界继承王位,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让赫连昊苍身败名裂,受人唾骂。
霜棠抿抿唇不说话,脸色灰白,样子已然心灰意冷。穆斐琅趁热打铁,又挑拨道:“赫连此人城府深重,怕他是留你一条小命日后威胁妖界旧部。”霜棠点点头,对穆斐琅道:“你先在此安心养伤,过几日我亲自送你回璇玑谷。”药坊的实验囚室都有结界,一般人轻易不能进出。
眼看自己小命暂时无虞,穆斐琅稍稍安心,目送霜棠离开。
霜棠心事重重,在院子里枯坐,摩挲着手里的百炼妖。他拿出赫连塞入自己体内的红珠,对着光看了看,始终想不起自己父亲的模样,放弃了回忆,径自去找蜃龙。
赫连坐在掌门对面,已经承受了连续三炷香的眼神拷问。季白当然没那个胆子将赫连押到骊阳殿,他是将林执墨押过去的,彼时林执墨还在思考用灵兔还是鬼猴当他新药的实验品。
玄真自然知道赫连为什幺杀人,他没想过的是对方居然敢在门派里把人杀了,好歹出了山门啊。“总之你不想事情闹大,先稳住霜棠,我亲自去与璇玑谷主交涉。”
赫连道:“我会离开承坤。”
“又像当初那样消失个十年八年再回来?”
赫连闭上眼:“只能如此。”
玄真一拍桌子,难得对弟子动了真怒:“你闭嘴!”
赫连不说话,抿紧唇,转过一边,季白与林执墨听得云里雾里,旁边玄池见他们两人与霜棠关系匪浅,隐去霜棠身份,将十年前赫连叛逃师门的事情和盘托出。两人听完一阵沉默不语,却也对霜棠身份猜到几分,想想赫连平日里维护霜棠的样子,都颇不是滋味。
璇玑谷今日迎来了一位客人。
应门的门童见一抹雪色涌上山径,还以为是山岚云雾,哪知那团云雾似有灵性,直直向山门飘来,他不由得细看,才发觉来者是位漂亮少年,一身白绸雪纱在风中飞舞,远远看过去真如云岚一般清灵。看到对方头顶的兽耳,门童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起来:“妖……妖修……穆师兄为何和妖修一道?”
少年的容貌精致漂亮,发如霜雪,头顶两只毛茸茸的三角耳内粉外白,十分可爱,样子倒与一般妖修无异,不过看穆斐琅的表情,这妖修不像是来闹事的。
穆斐琅白了门童一眼,“去和谷主通报一声,就说有贵客到来。”
门童唯唯若若地去了,穆斐琅这才对少年道:“我璇玑谷虽然比不得承坤财大气粗,却也是一方名门,你在这里,不必担心赫连来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