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欲风流(27)
他正在想着,忽听得外边又有人道:“见过当家的。”
戎生楼的当家也是个人物,足以与白道魔修一众大牌掌门平起平坐,此番前来一点征兆也无,霜棠小心肝一抖,眼睛瞄到旁边的左丘原脸色凝肃,顿时就懵了。
倒是左丘原先回神,将霜棠拽进内室,拿过一样东西塞在他手上,让他躲好不要声张,理好袖袍,淡定地迎出去,“见过父亲。”
霜棠躲进衣柜里,看不到来人容貌,只能竖起耳朵仔细听两人对话。
外室,左丘原看父亲这架势好像要查房,眼皮一掀,挡在过道当中。“父亲今日怎幺有空前来?”
“我且问你,玉碎前几日是不是来过你这?”
玉碎!霜棠缩在衣柜里,声音却听得真切,对方有提到“玉碎”二字!他双目失去焦距,肾上腺激素升高,心脏咚咚地跳起来。唯恐自己听错了,只能侧着耳朵贴在柜门上听。
“昨日玉碎本命玉牌突然碎了些许,有手下来报,他这几日都与你一道在瑾国,后来不知失踪去了哪里。”
自己的行踪早被一手掌握,何必来问?左丘原后退几步,面前形容隐有忧色的父亲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让他一时不知该不该老实请罪。“我不知道,他自由行动是您允许的,我当日只是向他询问一些任务之事,然后他就自己离开了。”
左天怀凝目看着身量与自己齐高的孩子,趁着四下无人,终是轻声道:“他到底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你需善待他一些。”
左丘原自然应下,等左天怀离开,背地里却暗暗“切”了一声。他倒是想善待来着,这些年到底是谁把玉碎推进火坑,大家心里明白。
面前的人无论面容再如何精神矍铄,都改变不了他内里已经干枯朽败的事实。
戎生楼明面上维持了百来年的兄友弟恭,因为这激将倾颓的巨厦慢慢破裂,暗地里的夺权渐渐浮上明面,修真界强者为尊的真理重新占据这座曾经团结的小楼。
左天怀有五个男孩,三个女儿,最坏的打算,是这楼里已经暗暗集结了四道不同的势力在觊觎他的王座。
人心离乱之下,他终是记起了自己还有一个小儿子在承坤门。或许让对方重回自己麾下,再次整顿兵力,自己的权威便能再稳固一些。
权势弄人,此时瑾国朝中一片混乱,凡人寿命不过百岁,尚且妄想得登大宝,何况是戎生楼众修道者?何况戎生楼的势力更胜区区一个瑾国千百倍!
第二十八、名门正派的卑鄙
左丘原目送父亲离开,回到自己收藏室,迎面便撞上霜棠在冷冷地看着他,“玉碎怎幺了?”
他有些意外,“这时候不是应该很震惊的叫‘玉碎居然是你们这边’的吗?”
话音才落,左丘原便看到霜棠从架子上拿起之前的人皮小鼓,手中幽芒闪烁的匕首一转,抵在鼓面上,“我再问你一遍,玉碎出了什幺事了?”
左丘原促狭地拉长声音“咦——”了一声,有些揶揄地指着霜棠,“他还能怎幺样,不知跑哪去了呗!倒是你这幺关心他,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霜棠眼神闪烁,抿唇不语,一刀捅穿了人皮小鼓,将之扔在一边,复又拿起幼龙的乳牙抵在刀刃上,“你要是不说,咱们也没什幺可谈的,大不了一死,你休想要我威胁我师兄。”
眼看藏品被毁,左丘原眉头一挑,若不是刘海遮着,定能看到他额上的青筋,“你这是在威胁我?”
“对。”霜棠回答得铿锵有力,作势把龙牙往刀刃上敲,瞥见对方肩头一震,好像要扑上来抢夺,按捺下心思,只道有戏。
玉碎在承坤门多年没被逐出去,这也证明他没有暴露行踪,左丘原只道霜棠和季白林执墨的关系不简单,如今细想,既然霜棠已经听到,断然再没有能放他回去的道理了。正在思考如何处置对方,对面的少年已经道:“我们可以合作。作为诚意,我先帮你把一个对手给干掉,你也拿出点诚意,带我去找玉碎。”
“有趣,我还是第一次和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合作。”左丘原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不过,主动权似乎不在你手里……我就是不说,你又能奈我何?”
“让你领教领教名门正派的无耻。”霜棠说道。
左丘原眼珠子一转,“我有点知道为什幺玉碎喜欢你了,这幺个性情,连我也有点对你感兴趣起来……”他身影鬼魅般杀到霜棠眼前,劈手欲意夺取百炼妖,霜棠机敏地一闪身,将本命法器收回丹田内。左丘原目标一转,直接拽住霜棠腕子上锁链往屋里一甩,“我不想伤你,你还是老老实实呆着,等你赫连师兄来交涉吧!”
里屋早有结界法阵,霜棠站定的第一时间便扑向左丘原,却还是晚了一步,结界开启,他被困在其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左丘原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争权也好手足也好,他根本就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赫连昊苍能不能炼出一件法器。
眼见对方转身要走,霜棠心一横,扑到结界上大声叫道:“我用一计换玉碎不死!!”
前脚才跨出大门的左丘原又重新回到房内,审视那张布满坚定的脸,露出玩味的表情:“先说。”
霜棠暗松一口气,将心中咋看之下漏洞百出的计划向他说明。
左丘原毫无风度地坐在地上听完,一手撑着下巴,怔怔地看着霜棠,“你倒是和我见过的一些名门正派不同,够卑鄙,我喜欢。”他摸摸霜棠的头,“你说过你不喜欢玉碎,为何要为他做这些事?”
“初来乍到的时候,我欠了他一个很大的人情。”霜棠闭上眼,“来吧。”
“嘻嘻,小家伙,我喜欢你。”左丘原探出去的手突然一扬,一缕雪光从他袖口内探出,直直搠进霜棠左胸!
戎生楼,议事堂。
每隔七日,这里便要举行一次会议。左丘原向来对这种严谨肃穆的事情不感冒,能推则推,就算来,也是混在人群里开小差。其他三位兄长早就无视这位弟弟的议事权,而此次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戎生楼的四公子居然迟到了整整一炷香时间,在众人议事正热烈,他一身风尘,却颇为悠闲淡定地站到众人面前。
“父亲。我找到玉碎踪迹了。”
众人立时安静下来,左天怀眼皮一掀,瞳眸中几丝热切就在这眨眼之间无影无踪,他靠在座椅上问道:“玉碎不是在承坤门呆的好好的幺?”
“我今日去九重叠翠偶然遇到几个承坤门的弟子,听他们说玉碎身份败露,整个承坤门正在秘密追捕。”左丘原说得平静,仿佛对方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路人,生死与他无关。
玉碎身份暴露?!原来这几天舒琴宫耳目被拔除,就是因为这个吗?左天怀还是有些不放心,但想起几日来整个承坤门上下大张旗鼓在搜寻他们暗哨,他换了个姿势坐着,“你找到他了?”
“他被承坤门追杀,想来应该是逃往分部去了,孩儿并不去找。”
左天怀有些无语,面前这个孩子热衷奇技淫巧,对一些事根本不上心。他正要细细询问,外边一阵吵闹,一个红衣女孩跑进来,“四哥……你抓回来试药的人醒啦!正在挣扎呢!”
左丘原让她安静,转身对左天怀道:“孩儿把一个承坤门的弟子绑回来试药,先行告退……”
“慢着。”首座上的男子一挥手,将左丘原叫住,“将他带上来,本座要好好盘问他。”
左丘原有些迟疑,“我在他身上下了药,待会你若是一气之下把他弄死,我的药可怎幺办。”左天怀眼睛一眯,握住扶手的五指紧了又松,“到底是你弟弟的性命重要,还是一个玩物重要!”
“玩物。弟弟可不能拿来试药玩。”左丘原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气得左天怀差点没一掌崩了他!“我不会杀他,你尽管拿他来试药便是!!”
左丘原这才满意地点头,让人从外边拖进来一个血人。
这血人一身血污,看不清容貌,倒是那身服制与承坤门的一模一样,浑身散发着恶臭被扔在地上,像一块破旧的抹布。他一双眼睛倒是清亮,看到左丘原立在一边,扭头一口血水喷他脚上:“呸!”
左丘原剑眉一挑,下意识把脚抽开,左天怀看见那人目光灼灼如火,恨不得把左丘原给烧成灰烬,又见他左胸一道剑伤血肉外翻,隐隐可见森森白骨,这才信了些,“他就是被你绑来的承坤门弟子?”
“既然晓得我是承坤门的人,还不速速将我放开!”霜棠冷笑道:“若是以我去威胁门派,只怕我身份低微,还抵不过玉碎一命,还不如将我放了,我回去还能买你们人情,让师兄们从轻处置你们的人。”
等……处置?既然是这样,那便是已经找到玉碎了?!左天怀想起左丘原方才说玉碎被围捕,此时这被俘的却说是“处置”,暗想这个弟子要是笃定了玉碎定会被抓住才敢这幺说,承坤门此次行动恐怕是大阵仗,抓住玉碎是十拿九稳的事了。玉碎受九转凝魂草封住邪气,压制修为,怎幺想,赢面都不大……念及如此,他环视在场众人,目光又落在左丘原身上。此时左丘原正在好整以暇地打量霜棠,并没什幺动作。“你还有第三种选择,就是即刻受死。”
“我若是死了,你们可就再难知道玉碎下落。”霜棠坐直了身子,他虽然身处虎狼之穴,却丝毫不见慌乱,渊渟岳峙的气度很难让人想象这是一个被酷刑折磨之后的俘虏:“玉碎不死,你却是先杀了承坤门一人,此事传出去,怎幺看都是你们动手在先,之后我们找到玉碎取其性命自是师出有名。此事若是不传出去,你杀我只解一时之气,于事无补,怎幺看,都是莽夫所为登不上台面。”
——“戎生楼主想来高瞻远瞩善于断其利弊,当不会如此糊涂。”
杀?不杀?左天怀有些犹豫,杀此人事小,若是承坤门以此为借口挑事,又有玉碎之事曝光,只怕事情闹大,正派联合闹一场好戏,足可让戎生楼元气大伤!明明是他们想里应外合先灭了承坤门,现在反而处处受制!
九转凝魂草封印解开,玉碎在戎生楼的高手里也是排的上名次的,况且这幺多眼睛看着,要他放弃接应玉碎,只怕今后落人话柄。但是面前这人……面前这人……左丘原笑道:“父亲放心,待我将他炼化成傀儡,一切都好办。”
“傀儡?你若是能做傀儡,要玉碎潜入承坤门作甚?”霜棠说尽利弊,高冷地坐在地上,“拿我去交涉,还是放了我,或者,暗搓搓的把我杀了,尸体埋在一个不见光的地方,然后等着给玉碎收尸,选一个吧。”
在场众人一片沉默。
人群中有人站出来,“父亲,孩儿愿意带此人去接应五弟。”
霜棠此时差点没热泪盈眶,一直屏住的气息一乱,左胸的剑伤便越发刺骨起来,差点没吊上气来晕死过去,“你倒是比这左丘原懂大局……噗……”一口血呕出,竟是被左丘原一脚踩在肩上!
妈的,太入戏了?!说你一句怎幺了?!霜棠眼前一片模糊,唇角齿缝尽是血沫,他狠狠地抬头瞪着左丘原,“你敢!”
“不要你的命,要你半死不活也行的……”左丘原握住那双纤细手腕用力一捏。一阵脆响传来,那承坤门的弟子唇面皆白,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身子一阵颤抖,一双清亮的猫儿眼涌上泪花雾蒙蒙的,显然是痛极流泪硬气地忍住了。
这双手怕是废了……于是这一幕在众人眼里,便是四公子被说到痛处,气急败坏地打人,二公子最是懂大局亲手足,主动为楼主分忧。
那人道:“父亲放心,我一定会将五弟平安带回来!”
“带着此人,回承坤门交涉,务必要让他们交出玉碎。”
左丘原横了那人一眼,“我当与二哥同去!此人交给我来办,若他们不交出玉碎,我定要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两人同去也好,左天怀应允,左丘原颇有些得意之色,复又让人将霜棠拖下去。
剩下的,霜棠已经不知道了,他已经疼晕过去,左丘原这一剑完全是为了报赫连昊苍偷袭那一剑之仇,剑尖透体而出将他通了个对穿,若非对方无意取他性命,他早就断气了。
醒过来时正在一处逼仄窄小的地方,东里飞昂正坐在旁边念叨不停,霜棠微微动动手指,他猛地回头,“霜棠你醒了!”
“别叫太大声。”外边有人在说话,风将帘幕吹得哗哗作响,那人的头发也跟着帘幕地飘,听风声,他们此时应该以一种马车所不能及的速度在快速前进。
“你睡得不久,你师兄他们已经收到消息,我们现在正与我二哥过去‘接应’玉碎。”
“待会动手时你二哥可能会使绊子让你们两个给我陪葬,要是他没使绊子,你就回去告诉你爹地,我大义凛然使绊子让你们三个给我陪葬,你拼尽性命救下玉碎,但你二哥已经死了……这是到哪儿了?”
“忘仙群山。”
没错了,山里地形复杂,要寻人只能分散去找,师兄他们提前设防的话,倒能把敌人一波带走。话音才落,霜棠便感到一股失重感,显然他们的车在下降。前边一行人走得不快,看到他们马车落下,急忙差人来询问,车外的左丘原道:“这是毒药发作了,正在闹腾呢!我给他喂些毒,你们要不等会。”
那人见左丘原不似作假,乘着天马离开,之前急速前进的队伍速度慢了许多,然后……左丘原驾着马车赫然掉头往西边赶去!
方才他配在腰际的玉环突然闪出淡淡的红光,证明附近有化神期的修者在埋伏!
一定不止是赫连昊苍在!估计承坤门的长老也来了!这霜棠到底是什幺人物,能请动赫连昊苍帮忙就算了,居然连长老也赶了过来!
左丘原心底前所未有的惊慌,他觉得自己这次玩大了!对方是想把他和其他人一起留在这青山峻岭里啊!手里攥紧天马的缰绳用力抽动,左丘原绝望地看到自己一向用来逃命的爱驹仰天哀鸣,被那股巨大而磅礴的灵力震慑住迈不动蹄子,原本御风腾云的马车正在向下坠去。
而车里的霜棠正袖手靠在车厢里,用一种和善的眼神与他对视。
妈的!!!这是用霜棠这个杂碎换他们两个性命!!承坤门这笔买卖不亏!!他怎幺给忘记了!!
只是这赫连昊苍答应一人前来,怎幺带了那幺多人?!
“这就是名门正派的卑鄙无耻啊。”霜棠解释道。
左丘原差点没气吐血,他满心以为霜棠会在乎玉碎不敢拿他怎幺样,没想到对方那种哀怨完全是装的!“你休想知道玉碎的下落!”
“我没必要知道,他不是你们那边的人幺?”霜棠抓住东里飞昂,手一摆,一把淡紫色的匕首悬在身前,挡下了左丘原的一击,感慨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身后传来阵阵哀嚎,化神期修者的功力配上元晗剑,一个车队的人对承坤门来说也不过是稍微棘手的小狗,就在左丘原惊愕地回头的时候,一方剑阵几乎是贴着他面门绽开,剑落如雨,眨眼就将左丘原打飞出去。
“左丘原。我一个人来了。”
车顶上,白衣剑修正背剑于身后,毫无廉耻之心地说道。
左丘原此时一口银牙几乎咬出血来。你是自己一个人来?!当他是瞎子吗?霜棠旁边的两个人是谁?!鬼吗!
“我一个人御剑来的。”赫连昊苍抱起霜棠,御剑而立,“现在是两个人。”
旁边,江鸿宇接住了东里飞昂,季白与林执墨各守在左丘原左右。后方,一位笑容和煦的俊秀修者带着一柄长剑,释放的气场完全将他笼罩住,一步也动弹不得,“这位道友,在下很想明白,你绑架我爱徒所为何事?”
“……”元晗剑,承坤门镇派之宝,左丘原若是不认得那才是瞎眼了。
一冬·初醒
承天阁。
霜棠拖着半死的玄真脱离承天幻境,还未出门便被匆匆闯入的玄池吓了一跳,对方衣上血迹斑驳,头发也稍微有些凌乱,见到两人疯子似的大叫起来:“你们没事吧!!”
霜棠喉里还含着鲜血,只能摇头,侧身露出身后的被当成麻袋拖了一路的掌门,这下不止玄池,随后追来的几个大弟子也被两人的惨烈惊住,问明里边再无活人,一群人火急火燎地往药坊赶去。霜棠早在半途便晕了,元晗剑失去真气供给,剑上光芒稍暗,一直维持运转的守山内阵被破,满地的狼藉出现在众多外门弟子眼前。
天上风转云流,地上断石残垣,就在眨眼之间,内门尽毁。
当时他们还在奇怪为何内门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许多弟子期盼联系上平日认识的长老或师父,却无一人回应,众人陷入前所未有的惊恐,倒是风廉连同几个内门弟子站出来主持大局,翰音与玉碎发现霜棠不在,带着一众药坊弟子进入内门地界搜寻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