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月球(5)
“她和你说了什么?”宵山问。
沈仪祯摇头:“我无意中看到她的瞳片掉了。她的眼睛,是蓝色的。”
宵山眉头微皱,没有马上接话。沈仪祯深吸一口气,做出结论:“她不是在月球上生的。”
月球种,换个说法,在月球上出生的、并且由两个月球上出生的人类孕育的个体,眼睛都是灰色的。经过时间验证,这个结论目前被生物学界普遍接受。至于原因还没有定论,有人说是辐射导致了基因变异,有人说是食物和水质的影响,最新的研究说引力变化也是影响因素。
根据生物史的记载,第一代迁居月球的地球人的后代中,仍然有大部分的眼睛不是灰色的。但是当两个同是在月球上出生的人开始繁衍后代,孩子的眼睛就全部变成了灰色。于是,代际更迭,再也没有人见过除了灰色以外的眼睛。
沈仪祯的潜台词宵山听得明白。人类在迁居月球之前,只在地球上呆过,如果爱丽丝不是月球上出生的,那就只有地球了。那对旷蓝色的、怡人心脾的眼睛,仿佛能倒映出孕育它的母星,那是人类的发源地。时隔六百年,人类终于从一个八岁女孩的眼睛里重新找回了关于起源和故乡的记忆。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宵山问。
沈仪祯回答:“我不知道前台知不知道,我是自己看到的,没有告诉过其他人了。”
宵山调侃:“那你就这么放心告诉我?”
“反正也说了,你想干什么我也没办法。”
“既然是无意知道的,以后除了我,其他人都不要谈起,这是为了你好。不论你以后进不进这个团队来都是这个原则。爱丽丝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上面的人也担心真相漏出去会动摇人心,毕竟,已经六百多年没有见过地球种了。”
“不是说地球已经没有人类了吗?如果她能出生,至少证明她亲生父母当时都在地球上。还不知道这对父母是不是都是月球种,两个月球种去地球生孩子,能生出不是灰色的眼睛吗?”
“有可能,两个地球种在月球生孩子只有一半概率眼睛是灰色;反过来,两个月球种去了地球,也有可能生出眼睛不是灰色的。另外,他们怎么回去的?从月球回去至少要有一艘飞船、一个会开飞船的人,他们怎么搞到的飞船?怎么开回去的?都要查。”
沈仪祯意识到这个问题为什么这么被高层重视。一个能搞到飞船的人,一个会开飞船并且知道怎么把飞船搞到手的人,绝不可能是普通人。特殊时期,连小型飞行器都不能私有化,能驾驶飞船并且有渠道得到飞船的,很有可能是国务大楼、指挥所或者现役部队里的人,而且很有可能不是基层人员,至少也是中高层。
国家最重要的部位有中高层叛逃,不仅逃出了国境,甚至逃出了月球。这肯定是不允许的,要是让国民知道了,必定会动摇人心,引起轩然大波。
到这一步,沈仪祯有点不敢置信。
中高层失踪、国家丢了一艘飞船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从来没有人上报过?就算消息不会往下泄露至少高层内部应该会有反应。等到爱丽丝出生、被送回月球收养、平平安安长大到快十岁了,才因为战争被人无意发现,这么长的时间里国家真的完全不知情?就算其他人疏于防备,咨询部的人都干什么去了?能知道音乐家落入敌营却不知道中高层叛逃?
“指挥官把你调到咨询部,其实是为了查这件事吧?”沈仪祯一针见血:“爱丽丝只是一个幌子,她是放在国民面前吸引注意力的一道障眼法。国家内部有人逃离月球这件事,比爱丽丝重要多了。搞清楚是什么人、为什么逃走、怎么逃的才是真正地维护国家安全。”
宵山露出赞扬的目光:“还不错,是个聪明人。”
沈仪祯不满:“不然你以为秘书室是这么好呆的吗?”
宵山说:“我是认真的,仪桢,我需要人帮手。后方我认识的人不多,信任的就更少。如果这是在前线,我肯不会拉上你,再怎么说也是有一定危险的事情。你放心,有责任我担着,其他人我说不好,但是你,我一定会保住。你只要专心做你分内的事情就好。”
他已经拿出最大的诚意,不然不会专门拉人出来吃饭,推心置腹地交换信息。
沈仪祯也明白:“我会好好考虑的。”
第5章 病秧子
天气预报说气温会在14个小时之后降下去。太阳堪堪被西南角的地平线托着,伶仃稀薄的云都泡成了浑浊的烂橘子色。沈仪祯抱着洗好的被单到天台上,碰到邻居芳江。
芳江在剧院上班,是舞蹈团的成员:“沈哥这个周末不用加班呀?”
沈仪祯:“托福。你们巡演结束了吗?”
“我也希望呀,”剧院要全国各地到处跑,很多时候还要在前线做慰问演出,像游牧民族,可不是个轻松活儿。芳江苦笑:“昨天才接到新的通知,为了庆祝统一,要排新的剧了。要赶在新年前能够顺利上演,从这个月开始周末只有单休,没有特殊情况不允许请假。已经安排好时间的演出还按计划演。”
“总得给一点加班费吧?”
“也是杯水车薪。工资能拿到手里的本来就少,演出服我们自己还要出一部分钱,进一次医院就算破产了。”
沈仪祯咋舌,他还以为这些演员收入不菲。
芳江从衣篮里抽出一支新的衣架:“上次借了你一支衣架,还你的,谢谢。”
沈仪祯摆摆手:“不用这么客气。”
小姑娘把衣架放进他的衣篮里:“总是受你照顾,也挺不好意思的。我这人从小就迷迷糊糊的,又是第一次出家门,多亏你了沈哥。”她本来在二区上学,系统分配也应该在二区工作,是这边剧院人手实在是不足,开始从各个区协调人手,她因为表现优秀被征调过来。一个女孩子远离亲友、独自租房生活,不容易。
沈仪祯调侃她:“难怪呢,上次停电吓得把盘子打碎了,我以为是哪家小孩子在哭鼻子。”
芳江的脸唰地红了,她有点神经症,容易紧张受惊吓。刚搬来生活用品准备得不足,停电是在太阳落下后,那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家里没有蜡烛,她踩到了盘子碎片扎了一脚的血。要不是沈仪祯敲门询问,她还猫着哭。
“说好了要谢谢你的,每次要不是你加班忙,就是我在外头回不来,中午我打算做点红豆汤,一起吃吧。”芳江犹犹豫豫地说:“手艺一般,你别嫌弃就好。”
今天是星期天,沈仪祯没有特别的安排:“怎么会?高兴还来不及。”
结果那碗红豆汤都已经端上桌子了,沈仪祯的通讯器却响起来。
是新贵宵部长:“你来一趟卡西尼街4号,爱丽丝发高烧,说要听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我找遍了整个官邸的人,没人知道什么蝌蚪找妈妈,她说是你和她讲的。”
沈仪祯走到窗户前压低声音:“发高烧找医生,找我也没有用呀。”
宵山急得喉咙上火:“你在哪里?干什么呢?”
“我在朋友家里吃饭。”
“告诉他你要加班,十五分钟后下楼,我派人去接你。”
沈仪祯还要说,那边已经啪地把电话挂断了,倒是很符合宵部长独断专行的风格。沈仪祯的脸色有点苦,还没正式转岗呢,就已经开始拉人干活了。
芳江从厨房出来,见他握着通讯器:“你别跟我说你要加班。”
沈仪祯赔笑:“实在是对不起,我真的要走了,车子已经到楼下了。我回来给你带橙子。”
芳江一边叹气一边拿饭盒打包:“反正也多做了,带着回办公室吃吧,别饿着了。”
沈仪祯也不好不拿,抱着两层的大饭盒出现在卡西尼街4号官邸,宵山瞪了一眼饭盒让人立刻拿走,就这样一口都没吃上连饭盒都被抢了。
爱丽丝烧得满脸通红,虚弱地躺在床上,她像只拼命的气球用力地把空气往身体里吸,然后又吐出来。沈仪祯一看孩子这个样子,立刻心软了,坐在床前握住她的手。
“哥哥,”爱丽丝睁开眼睛,她看到他很高兴:“我好冷。”
沈仪祯摸她的额头,是滚烫的:“宝宝发烧了,乖,我们要听医生的话,打针吃药。”
爱丽丝摇头:“你能再讲一遍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给我听吗?”
沈仪祯和她讲条件:“我们先看医生,看完就讲小蝌蚪找妈妈,再讲一个小红帽的故事。”
可怜的小女孩考虑了一下,委委屈屈地同意了。
医生在卧房外头等了很久,但爱丽丝不肯沈仪祯离开床边半步,沈秘书只好全程陪着做检查看病。根据保姆的描述,她昨天晚上睡觉前咳嗽了两声,保姆本来想叫医生,她却说困了不想再见任何人。保姆想着也许只是喉咙不舒服,明天再看医生也不迟,结果第二天早上到了七点人还没起床,保姆敲门进来发现她已经开始发烧。医生来过一次,给了点感冒药,到中午的时候,体温不仅没有控制住,反而越升越高,直到宵山给沈仪祯打电话。
“我认为是时节性的感冒,”医生说:“太阳快落下去了,气温降得快,辐射也在变化,小孩子抵抗力还不够好,就容易感冒。从血液检测的结果来看,白细胞比较低,其他的倒还好,应该就是普通的细菌感染,喉咙红肿有炎症,先吃退烧药,再吃消炎药和感冒药。”
宵山问:“如果到了晚上体温又上来怎么办?她明天有个重要的行程。”
医生摇头:“还是不要太劳累比较好,她的体质比一般孩子要差些,最好能够静养两天,等到恢复了再说。否则,很容易反复发烧。”
站在旁边的沈仪祯和宵山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医生先去取药,剩下两位大人焦虑地留守在房间里。如果爱丽丝不能出席明天的统战大会,那这个会基本上没有必要开。只有她才能起到鼓舞士气、凝聚民心的效果,换了任何人都会大打折扣。如果让她抱病上台,万一露出马脚来,还不知道要引起怎样的舆论反应,有没有必要冒这个险值得商榷。
“是不是应该把情况马上报告给指挥官?”沈仪祯轻声说。
不用他说,宵山也已经打过报告了:“他知道,他让我保证孩子必须出席。”
“你先别焦虑,医生说了,只是普通的细菌感染,也许吃一次退烧药就下来了。我有时候也会发烧,吃了退烧药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你没听医生说她体质特别差、抵抗力不够?小孩子发烧,尤其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很麻烦,烧个几天是很正常的。”